眼见十一清醒,便扯过那包袱,打开油纸,很快发现两瓶药丸。他取过,问道:“服几粒?”
未等十一回答,他已各倒出半瓶,也不管那药性药效,尽数塞入口中嚼碎咽下,才皱一皱眉,抓过一团雪吞下。
十一预备的是药丸,本该温水吞服,他这样嚼下,自然极苦。雪水倒是可以将味觉一时麻木,却无异于饮鸠止渴。只是现在他们旁边只有浊làng滚滚的大运河,哪里来的温水?
韩天遥咽下雪水,又去翻十一换下的湿衣,“你随身没带自己的药?”
十一摇头,忽道:“给我看你的手。”
韩天遥想缩回时,十一已执住,解开他右掌随手胡乱缠着的帕子,看看上面浸透的血水,抬手从包裹中取出一匣药粉,倒在韩天遥狰狞的伤处,用gān净布条仔细包扎了,又道:“虽说无法清洗,还是上些药才好。把袍子脱了。”
韩天遥默不作声解开外袍,由她替他将右胸也重新上药包扎完毕,忽转身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他低低道:“对不起,十一。自从当年中了毒,我的眼睛一直不大好……看不清你要的是什么,我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十一……”
他的唇滚烫,触着十一的脖颈,像灼亮的一团火。十一苦涩地弯了弯唇,忽打断他,“天遥,我们如今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韩天遥凝视她苍白瘦削的面容,手指在她面上的伤痕处轻抚过,轻声道:“我会活下去,你……也会活下去!”
十一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拄着竹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在雪地里。
重病加冻伤,她已虚弱到极致;只是好容易挣扎过来,她再不肯说气馁放弃的话,让韩天遥用画影剑砍了段竹子,然后柱着竹杖,扶住韩天遥qiáng撑着往前走。
雪花飘飞中,山川树木无不银妆素裹,难辨道路田野。举目四望,不见行人,也不见村落炊烟,竟如雪漠般清寂着。
才行不过里许,连拄杖而行都成了奢望。十一眼前一阵阵地昏黑眩晕,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路。冰冷的雪花打到眼底她也觉不出冷或痛,反有种异样的甜味浮泛,如罂粟花般诱人,——仿佛顺着那诱。惑,就此放弃挣扎,阖上眼就此倒地,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终于一弯腰,又是一口腥甜,而人已单膝跪在雪地里。
“十一!”
韩天遥急急拉她,竟拉不动,只跟她一起摔在雪地中。
十一盯着地上化开白雪的那团殷色,苦笑了下,“天遥,你看到了……有时人实在是抗不过天,不论是情缘,还是命运。你一个人走吧!”
“哦!”
韩天遥被那殷。红灼痛了眼,呼吸越发不稳。他垂首看她,忽将她用力拉起,然后一侧身将她负到背上。
“天遥……”十一抓他的肩,“我病势已成,即便在宫中有名医良药,都未必能救。为一个必死之人搭上自己最后的生机,值吗?”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
韩天遥的声音似渗了冰雪的寒意,有些颤,却是一贯的决然冷峻,不容置辨。他用伤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捡起她遗下的竹杖,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再怎样努力走得平稳,十一还是能觉出他肩背不时传来的阵阵哆嗦。
他正高烧,烧得厉害。
十一尽力避开他背上不断渗出。血水的伤处,只在他耳边叹道:“韩天遥,想想你的母亲,想想忠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