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士兵多是因天色太晚而极为困倦,又加以即使是轮流交替,也纵然是比不过一直眼望着多年都平静无事的边城疲惫又无趣,故而大多数人不过都执着长矛拄地,纵然直身站着也已是摇摇晃晃,合上了眼。不过有时他们睡得熟了,不经意间仄歪得厉害些时才会陡然惊醒,略过一眼仍旧毫无动静的脚下土地,瞬间就放了心,重又闭眼发出鼾声。
无数黑衣人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缒绳而上,悄无声息地绕到一众守城士兵身后,猝不及防地就扼住他们的喉咙。然后,抵上剑锋,暗红的粘液就这般不可分辨地在夜晚浅浅地飞溅升腾,再落下时,就已再无半分含着人身温存的热度。
纵然此时还尚存头脑清醒的巡逻士兵,也是架不住两个黑衣人的夹击。只见一名黑衣人用胳臂死命勒住巡逻士兵的脖子,伸手捂住他的嘴使得呻吟亦无法发声,另一黑衣人则连忙趁此机会一剑刺进士兵心窝。
仍旧是半点声响都未曾有,一条性命便就如此陨落。鲜血浸润溅落到刺客蒙着面的脸上,充满杀意毫不留情的双眼上,鼻尖都是腥气的味道,在偶有微风的夏夜里仿佛冻结停滞在城中。
如此这般,一夜之内,几乎都不费吹灰之力,守城的将领和士兵便被屠杀殆尽,沉在睡梦中的,毫未察觉的,稍有反抗的,全部都抵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殷红遍地,碧血横飞,遗骸满目,仿佛顷刻之间高高伫立着的,固若金汤的城楼,一下子就成了遁入地下,冰冷喑哑的埋尸葬骨的坟墓。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容易到令执行着这次暗杀的黑衣人都诧异到惊觉不可置信。直到朝阳从血泊中慢慢爬起,照耀着一切时似乎才能令人发现满目疮痍就如此真实而残酷地横亘在眼里。
这些黑衣人经过一夜的拼杀,剑锋都已有些钝掉,却仍是银光未敛尚有些许血珠,滴落到尚且无灰无尘的地上是极为刺目的殷红。
车玥三十二年夏,一夜之内,樊州城失守。
为首的黑衣人飞落到城门外忽而厉声一笑,那种直入耳髓的笑仿佛能够直接将最茂盛的蒿草攫掉:“看来主人所料果然不错,守城松懈至此,车玥是气数已尽,不久即亡!”
他余音尚未落定就又抬头看着已是囊中之物的樊州城,挥舞着手中血剑高喊着:“兄弟们,开城门,屠城!”
樊州城内百姓对昨夜发生毫无风吹草动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故一概不知,甚至于城门大开看到黑衣蒙面人提着长刀佩剑冲过来时还来不及躲闪。本来还可以算作宁静太平的城里霎时间就是嘈杂一片,挥刀声,百姓遭到砍杀后倒地声,哭号声,求救声全数掺杂在一起。
深闺少女,黄发老人,垂髫雉子,甚至是襁褓婴儿,都难逃过刀下绽出的血痕一条,一命呜呼。纵是有些年轻力壮的男子意欲反抗,但终不过是手无寸铁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最多也不过是能挡得过训练有素下手狠绝的黑衣人两三下招数,不久便命丧当场。
天边的红云忽而像是一下子就压过来,沉沉地坠在人的头顶,撒下一团阴惨朦胧的血雾。有几只乌鸦经过从其间穿行,奋力的哀嚎就仿若是生命终结时最绝望的悲鸣。
黑衣人手中的刀像是舔到了甜腻的腥气越发变得兴奋嗜血起来,挥舞不止地,不带有片刻的迟疑和心软。鲜血汩汩地淌了出来,先是细流,再是江河,后成湖泊。人声渐渐地平息杳寂,只有刀起刀落的声音愈发清晰,犹如地狱修罗踏步而来丝丝震彻的足音。
包括樊州城百姓也早已不满当朝皇帝的刚愎自用老迈昏庸,纵然是相距迢遥,听到传来的司空云澈谋反之言时他们还是热切期盼拥护,希望能得圣主庇护。
今日,他们终于等来了江山易主的起步。
只不过,他们不曾料到与此同时的,还有,亡国之痛。
南亓皇帝南宫辙此时便悠然坐在城门外的金丝楠木椅上,不过因重病在身即使夏日也裹着厚重的银狐裘。
他似是得意地知道胜券紧握不必再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不肯露面,便将已经显得甚为苍老又因烧毁更为面目狰狞的一张脸不再予以遮掩,微闭着眼轻吁一口气就朗声笑开:“项鸿枭,想你多年前想要悄无声息地害我夺我南亓,没想到吧,我南宫辙这些年装作不知当年你暗中害我,表面与你相安无事,实则一步步策划,就是要亡你车玥!可惜你不争气,我用一个司空云澈就弄得你民心军心尽失,而你各处军队各城守军,只一心想对内拥护司空云澈,却疏于对外防守??如此,还等不及你有所计策应对,只怕我已兵临城下!项鸿枭,终于,你还是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