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他到长安这么久,刘相公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压力……那种稳稳压他一头、将他所有行径全部看透的感觉。
在这种长者面前,耍滑头只显得很幼稚。
言尚因羞愧而红脸,垂手再拜,说实话道:“……只是我不愿刚入朝就选队去站。之前我一直听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弃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难做。”
刘相公一哂。
却是躲在屏风后的刘若竹撅起了嘴,觉得爷爷一点都不给言二郎面子。人家才十几岁而已,爷爷何必这般?
刘相公说:“没什么嫌疑。中书省不受太子所制,也没人能说服几个宰相站队。你不想拜师,是以为你之前那个老师,区区一个太学老师而已,就能教会你所有该学的么?好,我且问你,你想当官,是为何事?”
言尚说实话:“为民,为正,为善,为仁。”
刘相公颔首:“好,那我就当是正义仁善了。我且问你,你是为了谁的正义仁善?这天下的正义仁善,难道是绝对的么?是受你言素臣所控制的么?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对的,旁人就是错的?你就觉得你的立场是对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错的?
“你还想为百姓发声,为民众发声。何其可笑!你可知,这天下问政,自古以来,都是问贤不问众。只问贤者,不问百姓!你也许不服,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言尚辩驳道:“然而天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相公反问:“你拿绝境例子来反驳平时行径么?百姓逼到绝境会反……但是绝境,自古以来每次都是灭国之祸。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丧生,就不必在这里讨论如何为官了!”
言尚怔忡,面色既有些思虑不周带来的惭愧羞红,又有些被直叩内心的苍凉苍白。他睁目看着刘相公,目不转睛,忘了礼数。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第66章
“何谓正义仁善?由你而定么?非你不可么?”
“你想为民发声, 你的声音能够代表‘民’么?而你所代表的人,你所帮的人,若是不领你的情, 你该如何自处?或者你想帮的人, 没有帮到,引来万人唾骂, 你如何自处?”
“自古问贤不问众,你如何能让‘众’走到人前?让人承认?”
“你只愿韬光养晦, 连路都不敢选。一个圣人,各不得罪,如何为官?”
“想做圣人你该游学天下去, 学孔夫子那般。当什么官呢?”
“今日之素臣, 焉是昨日之素臣, 又或与明日之素臣乃是同一人?”
刘相公府上的书房中,刘相公将问题抛出, 直叩言尚灵魂。
也许他一时间能够回答一个问题, 但是紧接着第二个尖锐的问题再次抛出, 否定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让言尚开始迷茫, 开始思考难道他就是正确的么?
他小小一个从岭南走到长安来的书生, 他能够断天下正义么?他就不会出错么?他就不会误会, 犯错么?而他犯了错,又有人来纠正,或者愿意纠正么?
他保证自己永远初心不改,不会在沉浮中迷失自我, 迷失本心么?而他若迷失了,谁能点醒他?
言尚怔怔看向端坐在案后的刘相公,心神砰砰疾跳。这位老人须发已白,多年的宰相执掌生涯让他面容气质皆严肃无比。他说话时,目光明亮锐利,直刺人心。
然而毫无疑问,刘相公又是温和的。言尚回答不出的问题,他便只是笑看着言尚,并没有批判言尚太过幼稚之类的话。
言尚大脑混沌,半晌,他缓缓道:“这些问题……我心中一时有答案,一时又没有。我需要仔细想一想,再给相公答复。”
刘相公抚须颔首:“那你就想好再来回答我吧。”
他停顿一下,说:“希望我这些问题问出后,能让你清醒点,足以应付外面等着你的事务。”
丹阳公主的马车到了坊门口,自然是来找言尚的。昨日丹阳公主闹出的那事,刘相公已经知道了。特意将言尚在自己府邸留一夜,也是为了缓冲一下……
言尚不知道刘相公说的是什么,何况他现在大脑混乱,也不能如往日那般敏锐地洞察人心。
言尚俯身向刘相公行了一大礼,如同对待父母那般。这般礼数是最为庄重的,非父母师长不能受。言尚行此礼,刘相公扬一扬眉,却也是坦然受之。
但凡言尚能够想清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