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气壮地质问裴蓁蓁。
裴蓁蓁嘴边带着嘲讽而冷漠的笑意,她微微抬头:“也不知哪里飞来一群乌鸦,叽叽喳喳,叫得人心烦。”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逐字逐句说来,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淡漠的神情配上这般口吻,未曾表现出明显的轻蔑,却比叫骂的话语更让人来气。
明明是她处在下方,但亭上的少女们无端生出一种被俯视的人是她们一般的错觉。
灌木丛后,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王瑶书喃喃道:“真厉害…要是被她知道我故意接近她,不会被打吧?”
“不会不会,”王瑶书自我安慰,“她看起来应该还是讲理的。”
“阿瑶,为了你的话本,拼了!”王瑶书自我鼓励。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你敢骂我们乌鸦?!”马上就有性子冲动的少女要冲下八角亭同她对峙,不过她身边的同伴将她死死拉住了。
“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平白跌了自己身份!”有人劝道。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喜欢自比鸟雀。”裴蓁蓁表情冷淡,她看着那个最冲动的少女,只觉得有些眼熟。
若是没记错,她就是于九娘家中不知排行到了多少的庶出妹妹。
几年后洛阳城破,有不少世家女郎都未能及时逃出,最终沦为胡人的战利品。
这些原本身份尊贵,容貌出众的女郎一朝跌下云端,会遭遇什么,自然不必多说。因而其中不愿受辱的人,都在胡人入城时选择自尽,但也总有许多人选择拼命活下去。
这位于家小女郎当时已经嫁人,嫁的人虽然身份不高,但有于家在,夫妻也算和睦。
只是胡人打下洛阳城,于家便再算不得什么。因为她容色出众,丈夫竟起了歹意,为攀附胡人,将妻子献给一个小将领。
胡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打下洛阳城后,有些身份的便都住在了皇宫中,白日在城中烧杀掳掠,晚上就在皇宫中纵情声色。
当时和繁缕交换了身份的裴蓁蓁在宫中做了不起眼的侍女,每日白芷都会记得用黑灰为两人抹脸,这样才得以保全尊严。
裴蓁蓁负责伺候的,正好便是于家女。
被丈夫转手卖了的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小将领因她好颜色,对她也算百依百顺,要什么便有什么。
直到有一日,于家女笑意盈盈地靠在小将领怀中,丹蔻染红的指尖艳丽如血,她指着跪在面前的丈夫,娇声道:“我瞧他实在不顺眼,请大人帮我杀了他。”
那个男人便被兵士拖下去,无论怎么哭喊求饶都没有用。
于家女笑着,仿佛一只妖娆的美人蛇。
没过两日,在她房中,匕首扎进胡人将领心口,前来送饭食的裴蓁蓁手中托盘摔在地上。
于家女抬起头对她笑着:“你看,如今欺辱我的人,都死了。”
裴蓁蓁嘶哑着声音:“你会死的。”
杀了这个胡人,她也活不了。
“没事...繁缕,去帮我备些水,我想沐浴,这一身,可真脏啊。”她还是笑着,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但沐浴后,她却不见了踪影。
最后,裴蓁蓁在朱红的城墙上找到了她。
“你做什么?!”裴蓁蓁的心紧了紧,高声道,“快下来。”
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办法!
于家十四娘对她笑着,口中轻轻唱起一曲吴地小调,声音柔婉。
“我是于家十四娘,我亲手杀了一个胡人,没有辱没于家的声名!”月白的长裙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开得绚烂的山茶,她张开手,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裴蓁蓁徒劳地向前跑去,于十四娘的身躯重重落在她眼前。
殷红的血液流了一地,裙摆上的山茶花被血染得通红,女子脸上带着疯狂而解脱的笑:“阿爹...阿娘...”
最后的最后,她向抱着自己的裴蓁蓁缓缓伸出手:“活下去…裴子衿,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竟然不知何时,认出了裴蓁蓁。
那是裴蓁蓁第一次面对这样惨烈的死亡,于十四娘说得不错,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在这里——
血色在眼前蔓延开,她好像听到无数人的哭嚎悲鸣…
够了,别想了,裴蓁蓁,一切还没有发生!
深深地看了于十四娘一眼,裴蓁蓁收回目光,也没了同这些小女郎计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