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婢女不久前才遣人送了饭来，此刻医馆也静了几分，再不见先前脚步杂乱，人声鼎沸。

沈吟雪才吃了几口饭菜，开门露出一条缝隙，借着那缝往外打量。

见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挂在门旁的狐裘，披上后静悄悄穿行过医馆，步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绵安城夜晚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酒楼更是如此。

房檐下火红的灯笼丝毫没有被纷纷细雪打扰，映照楼内一片觥筹交错，声色犬马之景。

她垂眸穿过寻欢作乐的人们，孤身一人行至角落一道小门旁，按照先前的约定，“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无人响应。

所幸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转身准备离去，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顾朝雨倚在门旁，脸上还带着喝了酒后留下的余韵，懒懒耷拉了半个眸子，热情地揽上她的肩膀。

“不是不愿意来吗？怎么又听我之前的话对暗号找我帮忙来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凑巧罢了。

沈吟雪在鼻前挥手散了酒气，轻声道：“我有事有求于你。”

“什么？”

酒楼喧闹，沈吟雪声音又小，细细微微埋没在聒噪人声里，顾朝雨的确没听清，才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可这一问，就短暂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沈吟雪本没想让别人知道她到了这，要是传进了赵景轩耳朵里，她就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了。

顾朝雨看出她的顾虑，弯腰凑到她耳朵旁，学着她小声道：“你再说一遍。”

沈吟雪叹息：“我有事有求于你。”

顾朝雨一听这话，就嘻嘻哈哈地笑了，大大咧咧拍了拍胸口：“要什么你尽管说，还怕我不帮你？那时绵安涝灾，我可是给你免费提供粮食和人力，连一句怨言都没有过。我办事，你就放心吧……”

沈吟雪看出她有些醉了，怕她又唠唠叨叨浪费时间，只好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向你借辆马车。”

顾朝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现在。”

“现在？”

她恍然睁大眼睛，望向一脸严肃显然没在开玩笑的沈吟雪，连酒都醒了半分：“半夜三更，你准备坐马车到哪里去？”

沈吟雪垂眸，只小声反驳：“现在还不是半夜三更呢……”

“不是我不答应借给你，是你已经有好几次不同其他人交代就独自离开的经历了，你知道得不到你行踪的人有多着急吗？差点就报官了。”

见她不说话，一副委屈模样、顾朝雨也不由得软下语气：“好吧，你借马车这事，赵景轩知道吗？”

沈吟雪抿唇：“他不知道。”见顾朝雨又要大叫，她连忙补充：“我和他，已经在商量退婚的事了。”

“退婚？好端端的，为何要退婚？”

所有人一听这事，都是不解。

沈吟雪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他。”

“可你那日在宫里答应他，我还以为……”

话说到嘴边，顾朝雨又吞了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吟雪到底喜不喜欢赵景轩，也只有赵景轩这个傻子会当面向圣上求娶沈吟雪，叫她为难。

沈吟雪自是不会当圣上面下他面子，答应也是情理之中，如今退婚——也是情理之中。

“那好吧，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问清楚了我就借马车给你。”

沈吟雪眨眨眼睛，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顾朝雨就自顾自说下去了：“你借马车要去哪？”

沈吟雪一顿，轻声细语道：“当然是回宛南府。退婚这事一出，我也不好意思在绵安府待下去了，可世界之大，我又能到哪里去？只能继续回宛南府待着了。”

顾朝雨一愣，不禁同情起面前这与她年龄相仿却又经历颇多的姑娘，也顾不上她话里的漏洞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潇洒地将袖子一挥：

“你放心吧，我马上叫人派马车来，你先坐着休息一会。”

沈吟雪眨了眨眼睛，福身：“那就多谢顾小姐了。”

顾朝雨没再说话，望了眼这个从初次见面起她就觉绝对不简单的女孩。

纤弱娇小的身躯隐藏着多少庞大的秘密，内里的悲伤渗出她的表面，可她尖锐的利剑从不刺向他人。

所以所有人都用真诚待她。

雪夜马声阵阵，热闹绵安城寂寥无人的一角里，她望沈吟雪形单影只，狐裘飘摇恍若黑夜暗影。

细碎雪花落了她纤长眼睫，亮晶晶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