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入殿内，已闻阵阵丝竹声悦耳，皇帝卧在榻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面前弹琴奏乐的女子们，高声叫好。

个个身形窈窕，容貌姣好。

桌案上热茶还冒白雾，沈吟雪却嗅到了空气中一抹淡淡的酒味，甚至未近身，就已从皇帝身上流露出。

她不敢再贸然上前，纵使皇帝下了“坐”的命令，也只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坐下。

好在皇帝并未深究，浑浊的眸子分明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微微染了红晕的脸颊顶着丝丝笑意。

抬手抓了茶盏，只翘起一根食指摇摇晃晃指过一横排正奏乐的女子们，丝竹声骤停，他开口：

“这些便是朕的三千佳丽，你瞧瞧，谁更漂亮？”

沈吟雪怎敢说这得罪人的话，嘴角的笑扬了三四次才成功，却不曾想皇帝哈哈大笑，分明是没想让她回答。

“可惜这后宫偌大，朕除了选秀那日和今日，以往从未见过她们。”

她眼睫一垂，手在袖下默默攥紧了布料，不知他是何意。

“如今她们在后宫蹉跎多年，年华已逝，叫人看了实在惋惜。”

皇帝仰头饮茶，灌不进嘴里的，都随脸颊而落沾湿了金黄龙袍，他恍若未闻，再低下头时，眼里竟有晶亮泪花闪烁。

“朕对不起你们啊……”

此话叫众人一愣，嫔妃们劝慰皇帝的话语此起彼伏，如黄莺婉转，略带媚意。

“朕分明不爱她们，却要以爱的名义将她们困在这深宫中，若是她们敢不爱朕，便是罪名，实在不妥……”

皇帝脑袋摇摇晃晃，忽而将手撑在扶手上托脸，眼睛微眯。

“改日我就遣散后宫，将她们送回家去，放她们自由。吟雪，你看如何？”

蓦然被人点了名字，本想一言不发默默当鹌鹑的沈吟雪一怔，抬眸望向皇帝，朱唇微颤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敢随意评价皇帝的决定？

可她身后的嫔妃们已是喜出望外，面上却不显，只在底下暗暗交换眼神。

她们之中最老的，也在这深宫中待了十几年了。

皇帝不常来后宫，来也是到皇后那，争宠都不知道和谁争，更别提时不时还要被皇后叫到面前敲打一番，还可能被皇后暗地里克扣口粮，有苦说不出。

记忆里的少年郎早已成家，同龄选秀落选的都早早嫁人，她们却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青春年华，困在深宫中不见天日，如今皇帝要遣散后宫，送她们回家，那自然是——

苦日子要到头了。

“皇上，臣妾不想走。”

偏偏还有几个贼心不死想借此机会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的人，哭哭啼啼以袖掩面，时不时睨一眼，生怕那楚楚可怜模样皇上。

看不见她们心中怒骂，表情却淡然，也没有开口附和她。

皇帝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挥手：“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嫔妃们低眉顺眼，但心里还隐隐带着怒火。

被她这一闹，不知皇帝还会不会坚持遣散后宫的想法，不过圣心哪是她们能随意揣测的，只好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殿内静了，沈吟雪内心忐忑不安，却见皇帝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等了半晌，才听他模模糊糊一句：

“退婚的事，朕替你问过赵景轩了。”

她心下一颤，轻道：“他意见如何？”

皇帝默了一两秒，突兀起身，手指轻轻敲着自己大腿：“他同意了。”

既是如此，她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可皇帝却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口中呜咽的是痛苦，抖着哭腔道：“若是你年少时有心仪之人，可要快点抓住，莫要错失良机啊……”

沈吟雪似乎被他情绪感染，心口骤然一缩，酸涩发疼。

“莫要像朕这般，守着心爱的人再看不见，只能阴阳两隔……”

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还在，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吟雪竖起耳朵，准备再听。

眼见皇帝失态，他身旁兢兢业业的太监连忙上前，在杂乱的哭喊声中伸手请她离开：“沈小姐，圣上喝醉了，请您跟我离开吧。”

此处是皇帝的地盘，他身旁的人既已发话，就算她再想知道真相如何，也只能听从吩咐，点头起身，跟着他离开。

已近黄昏，天边火红日光灼热，散进朱红宫墙里，竟是一片寂寥。

有嫔妃在小路上哼着小曲，吴侬软语分明几分轻柔，阳光撒在她脸上，柔和暖意勾勒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