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千载空悠悠
画面如水波漾开,波纹散去后,天地归于黑暗。
这个世界如书,旧忆一页一页飞速翻涌,我愣在其中,沉默看着魏五活过来,摔烂了圣旨,反杀阿鲁克,逃出律营,扑灭了大河村的大火,和小马坐在草坪聊天,然后第二天抓着小狗用花汁给它涂指甲,和大家在麦田埂上奔跑,下午,村长夫人说自家的胡瓜熟了,配村长烙的饼可香嘞。
又过了几日,她回了魏军营,曲柾让她少喝酒,她隔天在擂台上揍了他一顿,军中的吴统领不喜欢女子从军,她说“破律军者,必是我秦家将”。
她救了一个懋城徐村人,她记得曾和二哥一起去过,她回了盛京,盛京对她的谣言不断,于是她设擂比武,打服了那些七嘴八舌的闲蛋子。
然后二哥秦鹄回来了,他已经做了将军,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相,给她撑腰,大哥秦浩之也回来了,问她吃饭睡觉如何如何,他在外一本正经,少言冷峻,但是在她面前总是絮絮叨叨,女儿家的首饰,盛京流行了什么新装束,他比秦琢玉还要清楚。
秦家小姐文武双杰的名声无人不知,她曾一诗动京城,也曾一剑只身过漠地,又喜观星,修旧典,藏名画,她是人人艳羡的盛京璞玉。
院子里那颗柿子树依然硕果累累,她在树下仰头,等哥哥给她摘柿子。
父亲弯腰揉她脑袋,叫她:“玉宝儿诶。”
他们说秦家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习武就习武,想从文便从文,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违国,不违家,不违本心,就是秦家的好儿女,秦家永远以你为傲。
他们说,玉宝儿诶,哪怕不加雕琢,也是无瑕的璞玉一枚。
玉在山而草木润,玉韫石而山辉。
……
旧忆翻完了,画面旋转扭曲,珠玉叮当作响,九珠五串的彩旈挂冕,戴在九五至尊头上,威严庄重。
一去多年,皇帝主持大典,万民朝拜。魏已经成为了九州数一数二的大国,皇帝想要宣扬公序良俗,主张修册讲学,教化百姓。
讲什么呢?孝子贤孙,贞节烈女。
于是令直官修书,设讲学大夫,一时私人讲学传道者多之。
悬云关早已荒废,毕竟早已不是三国交界处。
稀草砂石的老道上,有黑袍遮裹者只身而过,垝垣边的崎岖老树下,有个凸起的坟包,石块垒起包着这座坟,只此,抵御风沙。
帷帽掀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若有故人相看,必认得这是长大后的小米。
小米已经长得挺拔成熟了,他在坟前蹲下,点了三炷香。
“许久未来,将军莫怪。”
“陛下令我注书修册,实在是忙不过来。翰林有老友得令编纂书册,我私心,托他一并写了您。”
“将军,您知道了肯定会哈哈笑吧。”说到这,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总会有人记得您的,将军,他们不应该忘记。”
他掏出一个盒子,掀开老墙的砖石,将盒子放进深处。
笑道:“这是原稿,我偷偷拿给您,将军,我怕他们会将您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将原稿偷出来了。本来想烧给您,但是……把它留着吧。”
“您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满意,就托梦给我。”
他俯身,伸手抹去石碑上的沙尘,一个简陋的石碑,深深刻着——“秦琢玉”三个字。
小米额头抵上石碑,久久不曾擡头。
他声音不稳:“我当时看见烟花了,将军,我看见了,我以为,我以为……”
“嗐!”他抹了把眼睛,笑道:“不说了。”
“将军,谁知道呢,最后来祭拜您的,居然只有我一个……会不会看腻了我?那没办法了。”
“这是今年卖得最好的糖丸,将军你尝尝,解腻。”
他将一袋子糖丸放石碑上,跪地三拜,离开了。
奉隆盛世三年,《世知书》广为流传,其中记载君王侯爵,重臣大家的生平与故事,传颂高尚品德,弘扬文明风貌,世以之为榜样,另有平民小册,举孝贤贞善者。
《世知书》末篇,写的是秦氏族最后的一个将军,名琢玉,十三偷入伍,十四过漠地,可穿杨于百步之外,十五大哥死,十八二哥故,十九始出征,年二十二,亡……
与书中前篇相较,这个将军的事迹些得十分疏散且简洁,时人多略之,唯懋城百姓,自发为其立衣冠冢,竖碑刻字,私称之为“威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