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额头与皱纹磨合了数十年,像有根干墨条在糙纸上抹过,纹路生硬,手法敷衍。
她的嘴里有吐不完的家书:“你说你,当初对你催婚吧,催着催着你也就结了,现在催生怎么就催不动了呢?”
万珍的沉默这时才打破,她说:“生命是不容许反悔的。”
“别和你妈我讲这些大道理,妈没读过书,听不懂的。”刘摇摇头。
继续道:“哎,你当时要是生了孩子,你爸也不至于让一个外国人当徒弟,你说是吧?”
刘认真给关工挑菜,全然没注意万珍的脸色。
“你爸呀,也不容易,不就是想后继有人吗?他的付出你们要看见啊。”
万珍塞口饭,安静咀嚼,听刘讲完,她才说:“爸也不瞎吧,光让我们长眼,他长嘴就行了?”
“妈,我看你不是想要孙子,你是想要儿子,儿子没有,现在把你丈夫当儿子养了。”
万珍全程语气平淡。
刘拿筷的手顿了一下,她嘴角添上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像是尴尬,也像是忍怒。
“你这孩子……说话不过脑子。”
“哼。”很轻的一声,万珍认真吃自己的,面对父母,她不希望自己是咄咄逼人的模样,但是和顽固不化的装傻充愣的假呆子讲话,真累。
“你和妈说,这事能解决吗?”
说到这句话,刘的视线才从关工的碗里挪到万珍面上。
万珍用筷子拈起碗中最后一粒米,塞嘴里。
“不能。”她放下碗,起身,“妈,医生说了爸没什么大碍,情绪这事我帮不了他,他需要的是自己消化,而不是为自己的痛苦找别人的理由,以及,帮我提醒爸,不要对他的女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他真的没有虚长六十多年的话,他应该是有处理自己情绪的能力的。”
“珍儿呀,不要对你爸这么狠心。”刘上前一步。
万珍看了刘两秒,面无表情走了。
她讨厌别人对她假装无目的的揣测和假装无辜的消遣。
她又不闲。
……
关工家当被偷的事,谁也没说出去,大家只当那个外国人学了半年的手艺出师了。
外国人嘛,镇子的居民们对他倒是挺包容,无论是为什么只学半年,以及为什么要学,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为他找好的理由。
八月份,正是农闲,巷口扯八卦的人日日不断。
不锈钢杯装点茶水,他们可以在口子下树荫圈里坐一下午。
报纸既可以用来扇风,也能装一装关心实事。
西亭子的老毛头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展开一张这周的彩报,不参与女同志家长里短的讨论。
先是大致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新闻,再挑个字大的板块,整理整理自个儿的老花镜,他粗粝的手指在墨字上滑过,突然又滑回去,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看过来,最后点在大字下面的配图上。
“嘿!这不是珍惜嘛!”他惊呼。
“啊?”
“什么?”
“哪?”
原本按圈交谈的嫂子们敏锐察觉到了新鲜的话题。
“报纸上呀。”老毛头说。
“嚯!”
女同志们一窝蜂将老毛头圈住,闹得老爷子怪不好意思。
“哪呀?”
老毛头戳向图:“这!你们看,是珍惜吧?!”
“诶嘿!真是!”
“是是是,小长脸,单眼皮,就是珍惜!”
“关工的徒弟上报纸了哟!”
“因为啥呀?”
“我看看。”老花镜被翘起又拉远,“x国木艺偶申遗成功,国家级木艺师朴敏带来绝世新作。”
“朴敏,x国百年家族第三十代世袭木艺师。”
“诶?关工说他是多少代来着?”
“不对呀,他不是叫珍惜吗?”
“什么叫申遗?很厉害吗?”
“珍惜居然是x国人嘞?他们国家和我们友好吗?”
问题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个开始扯淡。
正好关工家就在巷子另一端,几个好事的嫂子们揣着报纸就去找关工。
“问问他不就都知道了?师傅肯定了解徒弟的。”
“诶哟关工啊,教的徒弟有出息了嘞,真给他挣面子。”
“可不是嘛!”
一夥人挤在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