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尸
大雪初霁,光透云层。
年关将过,便是日子难捱,城里也多些鲜红色,城门口还挂了两大红灯笼。
阿巟拖着腿,喘息间雾气消散在阳光下。
喜庆的日子里,哭声灌耳。
阿巟累极,听得那处哭哭啼啼,嚎的是妇人早死的女儿,误被逮进了留容所,雪大没来得及寻,今日被通知来领尸首。
妇人嚎一声,她男人再喊一句,相互应和着,说留容所抓错了人,需要安抚他们的悲痛。
自然索求无果。
守卫:“生的什么熊心豹子胆,和我们讨好处。”
妇人趴地上,两手蒲扇似的拍地:“我的女耶!我的女诶!再几年十二岁就能许人家了,怎么命这么不好哎!”
男人伤感道:“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说没就没了,官爷,你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吧。”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男人弓腰,忧愁地竖起一个手指。
守卫:“嘁!别说一吊钱,便是一枚都没有。”
若是平常年岁,有人来此闹事,还能聚众看看热闹,上头懒得多事,一吊钱就打发算了。
可今年不同,今年没有人当看客,便不怕麻烦,失了面子。
况且越是荒年,上头越抠不出一片银钱。
守卫厉声道:“快滚!不然送你二人见女儿去。什么东西,也敢值一吊钱。”
男人吓得不说话,一下敛了悲伤,拉起妇人要走。
“喂!你女儿不拉走啦?”
男人僵了一瞬,在守卫戏谑的目光中嘴唇蠕动,之前话说到那份上,若丢下女儿尸首,岂不是说自己在惺惺作态?
可拖一个没用的尸体回去又有什么用,嫁不出去,也干不得活,一个残破的东西,没人想要了。
守卫心里明镜似的,嗤笑一声。
敢情求着别人可怜,偏不自己可怜自己女儿罢了。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作为贤内助,妇人撒泼打滚一番,揪着男人便走。
“娘,我们不带姐姐回家了吗?”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稚子突然出声。
妇人瞪他一眼,将他拽进怀里半抱着:“什么你姐姐,那具无头尸怎么会是你姐姐?”
守卫环手,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砰”关上门,懒得看这出“善意的谎言”戏。
稚子懵懵懂懂,问:“那姐姐在哪?”
妇人扭过他的脸不让说话,半哄半推搡,一家三口相依离开。
街上只有事故的主人公无声无息,街坊的窗户逐渐拉起,冒出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
阿巟这才扶墙站起靠近。
冷风在尸体上的白布试探着,忽而猛地掀起来,他看见一根灰白的脖颈,凝结的红色深暗干巴,扒在整齐的横截面上,像被遗弃的皲裂土地,她的躯体是裂缝里的一抹蚊子血。
阿巟就这样看了许久,冰凉的眼皮包裹他的视线,缓了缓,忍不住呕出来。
他不敢想,脑子里却冒出声音。
这是不是小妹?不不,不会是的。那小妹呢?那小妹呢?
小妹还活着么?若死了,去哪寻,若活着,他又怎么救……
他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
耳边复又叽叽喳喳,有所谓的知情人,说这女娃娃是在矿场死的。
“哎,我听说他们钱迷了眼,拉着留容所的人去矿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快说快说,怎么死的?”
那声音时高时低,做了一大篇铺垫,才说:“有人在矿洞口被埋了,挖的时候啊,身子挖出来了,头却卡在里面。不能挖,不能扯。”
“那怎么办?人不憋死了吗?”
“憋死好歹留全尸,但人卡在那,矿怎么办?人总没有矿洞值钱吧?”
“所以呢?”
“所以就只好把头砍掉,身子扯出来了!”
霎时“咦”声一片。
那人的话,是真是假另说,大家都知道在留容所里别说出来,活着就不容易了。于是骂骂咧咧一阵,吐了怨气,关了窗,再多的也做不了了。
阿巟一步一步走到这具无头尸边,面无表情。
他越看,越觉得这具身体和小妹像。师傅走了,里面还有人认识她,能护一护她吗?
几个月前,自己还和她承诺,以后一起生活,还期盼着,以后互相给对方一个家。
竟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