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夕阳好美,正正地在西边天空落下,留下紫、橙、金黄交融的霞光,给流云镀上了奢靡的颜色。
大理寺少卿季昌浩正当值,匆匆从前堂赶来天牢门前,向左右为难的守卫递了个眼色,躬身向一旁长身而立的贵人行礼:“四殿下,您怎么来了?”
这多少有点明知故问,羿琰只是微微颔首,直截了当:“我来送一程韩将军。”
目光示意了一下他身边少年提着的黑漆食盒,这少年名为九梵,是羿琰贴身的小侍。
季少卿面露难色:“殿下,您也知道:韩将军是陛下钦点的要犯。”
“我知道。”羿琰脸上没一丝多余的表情,眼底反射着晚霞的光,看不透,“请少卿去按流程上报吧,我等着。”
少卿犹豫了片刻,动了恻隐之心:“您进去吧,别太久,下官就在这儿等着。”
羿琰道了声“多谢”,带着九梵跟着门口的守卫,踏入了永远幽暗潮湿、泛着霉气和血腥味的天牢。
守卫细细检查了食盒,礼貌而仔细地确认了两人身上并无兵刃,便带着他们穿过一层一层的门,开关了一个又一个的锁,耳边满是经过的牢房里哀嚎、哭喊或是咒骂,在最里间,羿琰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沙场上叱咤的将军如今须发有些凌乱,一身素衣仍是干净的。他起身,行动间铁链碰撞出不和谐的声音,笑着对羿琰说:“我知道你会来。”
没有行礼、没有敬称和谦称,眼底里是坦然而温和的颜色,这样柔软的笑容在北庭军中时都不会露出来。
羿琰和九梵进了牢房,守卫说了声“得罪”之后将牢门重新锁紧,守在门外。
九梵忙着把带来的酒菜布在石头矮案上,羿琰直接在案边席地坐了,眼圈有些发潮,暗暗平复着情绪,只是低头说:“来看看先生。”
韩杰今年四十有二,经年在北庭吹风,疏朗的眉眼满满刻着北风吹出来的粗粝。他也不拘束,端起刚刚斟满的酒碗,一饮而尽:“苍阳醇,好酒!”
他不待羿琰开口,直接目光灼灼地看向面前稚气未退的皇子,开门见山:“你不该来。”
羿琰抬起头,目光毫不闪避,声音虽压得很低,但坚定得像瀚州草原的独狼:“我来救先生。”
“糊涂。”韩杰笑,“都白教你了,身在帝王家,却偏要行妇人之仁,逞草莽之勇。”
“知恩图报,圣人之道。”被训斥了的羿琰嘴角倒是微微露出一抹笑来,这几日紧绷的神经在韩杰面前略略松了下来,“朗朗白日,也不该让无辜之人蒙冤。”
“你不适合天启,干嘛要赶回来。不如老实待在北庭,吹吹白毛风,会比较冷静一点。”
“先生……”羿琰笑,也干了一碗酒。
“谢谢你今天来送我。其实我这条命本来就是那场浩劫里捡的,是我自己老了不识时务,也怪不得别人。四殿下你要是还认我做‘先生‘,就赶快麻利儿地回北庭去。听说最近被海拉部那些蛮子打得连输了几场大阵,卫国戍边难道不比救我这个老不死的重要?”
“先生说的都对。”羿琰不争了,他也知辩不过韩杰,不如低头喝酒吃肉。一白馆的炙羊肉烧的真是不错,味道和北庭的很像。
对面的韩杰喝得美了,用筷子敲着碗边唱起了祝酒的草原长调:
金杯银杯的奶酒,红衣红裳的姑娘。今夜宾主尽欢畅,思乡的事,留给明天再想……
将军略带醉意地仰头打了个酒嗝,
咂了咂口中回味的酒香,侧眼给羿琰下了逐客令:“琰儿,你该走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别任性,别被天启这座城吃了。”
别像你阿母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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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族少年轻手轻脚地攀上大理寺天牢高耸的院墙,轻轻落在院角柴房房顶上,脚步比一只黑猫更轻。
天已经暗了下来,大理寺院里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细细分辨能看出暗处埋伏了双倍全副武装的武卫。甚至能感觉到有布置压制秘术的结阵。外松内紧,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墙外暗巷里有了一些脚步声,五六个黑衣人带着兵刃静静埋伏下来。
羽人耳音极好,听到他们之间的耳语交谈,随之心下大大地失望起来:
堂堂大晁四皇子,劫狱这么大的事就带出来六个家丁?这是救人还是送人头?说好的羽林禁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