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不能动感情，那我为什么不行？”

云泠月眼波涟涟，苍白双唇上干涸的裂口渗出一些血色。

她不止一夜猜测过，阻止她杀陈语冰的短箭多半也是棠齐青的眼线所射。

棠齐青抿了抿嘴，他看见云泠月的尖牙正抵在下唇伤口处。

眼前这个狐狸似乎对疼痛之感甚为淡薄。

“泠月姑娘，你入军前答应过我，辰启军规，绝不触犯。”棠齐青本意不想伤她，可若她那一箭射出去，多少人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简直无法估量。

“你既坏了规矩，就要受罚。”他狠下心道。

“敢问殿下，杀奸邪之人，有何过错。”云泠月咬牙切齿，敢怒而不敢多言。

她不信棠齐青看不出陈语冰早就心怀扰乱辰启军心之意。

营地旌旗猎猎，棠齐青提高了声音：“以下犯上目无军纪，趁乱刺杀镞羽总司，这两条罪状，不论哪一个都是要你偿命的！”

本想再凶神恶煞一些，可他还是收敛了，不由自主地缩回了利爪。

云泠月先是怔住，继而缓过神自嘲道：“偿命就偿命，总比活着看这些肮脏事强。”

棠齐青一愣，似是从没想过她连命都不放在心上。“泠月姑娘，你先跟我走，这些事以后再说。”

以后，又是借口。

云泠月将头扭向身后展开的几十里军营，不再争辩。她累了，这几日所见之事压得她喘不过气，又无处发泄。

有点后悔刚才语气重了些，辰启这样，估计棠齐青心里也不好受。

素白霜雪堆积在破旧的发带上，湿润了抽丝的边缘，使之柔软。如今立在雪下的人却比三年前更为棱角分明。

神灵垂怜世人，于心不忍，棠齐青微微俯身，无声为她挡去一些寒雪：“等战事一过，你便回昆仑吧。”

你不该来辰启，棠齐青在心里默念道。

一个更为悲伤的想法无故冒出，轻轻划过棠齐青的脑海：

辰启留不住她。

三年，几十年，几百年，都是如此。

云泠月垂眸朝着他，面无尘埃，如一块冷玉。她再一次行了三年前的大礼，躬身道：“辰启三年，承蒙殿下照料，云泠月在此谢过武神殿下。”

她转身便不再回头，棠齐青留在原地没走，大雪轻抚梅梢头。

云泠月岂会不知棠齐青在遵守跟哥哥说过照料自己的承诺，可她就是忍不住生气，她气自己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小妖。

来辰启之前，云泠月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这个地方有任何的感情，眷恋也好，恨意也好，都不是她的。

在昆仑藏书阁看了各种书卷后，她只是想亲自来看一看这世间百态，顺便练习自己擅长的箭术，仅此而已。

因常年锁在冥无洞，她自小便长了一双旁观者的眼睛，在那个小小的洞口遥望世间，久而不倦。

好的是，这世上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坏的是，她与这世间纷纷扰扰都无关。

可三年亲历世间，羁绊万千，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是局中人，逃不掉了。

想到这儿，她毫不犹豫一手扯下相皮。因太过凶猛，相皮与皮肉相接处发出清晰的撕裂声音，整张脸立即漫上火辣辣的疼。

好在不消片刻，落雪轻盈吻上她的本貌，微凉。

纤纤玉手从破旧衣衫中取出久不迎光的黄玉银杏簪，绾发成髻，再不必躲躲藏藏。

云泠月施术藏起相皮，以本貌走回城内。一坛清酒，一簪银杏，一人孤身在辰启街上逛了好多天。

她亲眼看到了那种夹有糯米的糖葫芦，名为“君不记”的舶来品小店，还看到了人族和妖族一同漫步街上，谈笑风生……

辰启万象，再入眼底。

逛到长街末，她向老板讨了最后剩下的三颗槐糖。老板没收钱，还贴心嘱咐她，槐糖在辰启是抢手货，想最好的那批槐糖，一定要早早过来排队。

云泠月把三颗一齐扔进嘴里，糖块融化在唇舌间的软糯槐香和刺骨酸涩势均力敌，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射箭之术，先求稳，再求狠。”

烈酒入喉，烧得各种味觉抱头鼠窜，云泠月心里只觉痛快。

她抬眼所及是是她最怕的一片夜空，无星无月，玄而无边。但在抬头的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