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老身活了这么久，竟只记得画竹了…”

各个年龄竹衿的声音不断回响，幼小的纯魄在一百多年的虚幻里想起来了自己的真实，自己的师父也是个凡人，不是周向安。

他师父，他，还有他自己的徒弟都画不成清竹，偏偏他还脏了手。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是武神一派对他的欺压，那些本是无辜战死雪境的英魂，被他亲手抛到炉中炼化罗刹蛾，塑成琉璃影。执念深重的灵魂至死都想着为辰启而战，却不知道自己是死于一场本不该由文官领军的糊涂战，死后本应安息的他们又入了琉璃影，成为耳目，在一片虚无里不战不休。

有的想回家，有的想推翻文神，有的还想起身一战……

他们想出去，想再为辰启尽心尽力，所以那罗刹蛾一翅上全是血手。那些手里也有一个竹衿纯魄的，他想出去，因为那是他自己最后干净的双手，是在琉璃影中日日画竹的手。

可到头来，连这只手也不是完全干净的。竹衿他自己任何一双手都肮脏不堪，还欺骗自己是因为画清竹而脏了手。

那个姑娘问他有什么理由脏了手。

其实他想说，他是个凡人，和她不一样，总得靠着些手段活着。

回过神才发现，外面的自己明明已经是文神了啊。

身为凡人的时候这双手常画清竹，乐善好施

身为神灵的时候这双手暗中作祟，争名夺利

这算什么理由。

可笑可叹，可怜这多出来的百年毁清风……

琉璃影越是崩塌，纯魄受外界本魄影响越大，它不受控地向云泠月伸出利爪，想把她的灵魄留在这修补琉璃影。她如此执着，定是个极好的纯魄。

千钧一发之际，云泠月不知道什么东西推了她一把，力道之大，来不及反抗。

正帮她拽上孩童的爪子。

竹衿纯魄一愣，却与她紧紧相连分不开。紧接着更多罗刹蛾从四面八方杀来，一声尖锐脆响猛地炸开。

霎时间，琉璃影四崩五裂，刺目光白破开。

“唔……”又是一股力量打在云泠月左肩，她被推离了下坠的路径，直直撞上了什么，脊背生疼。

“阿月！”

云泠月的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棠齐青，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沙哑着问了一句

“你是……真的？”

“我是，你出了琉璃影，回来了。”棠齐青额头还有冷汗，他回答得很快，语速比平时快很多。

云泠月还有很多疑问，自己怎么就出来了。

“琉璃影在真假相争最激烈之时会露出破绽，你应当是那时候出来的。”棠齐青知道她想问什么，小心操控着神力探查云泠月有无大碍，并顺口一答。

“哦。”云泠月还想说点别的，比如你怎么知道我在琉璃影里，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但是在虚幻中保持清醒耗费太多灵力，云泠月还是没什么精气神，她向棠齐青摊开手掌，“这个，是纯魄……”

棠齐青眸子明显暗了一下，云泠月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毫不克制的杀意，但他还是低声道：“好，我替你还回去。”

这人说话怎么总像在哄她，云泠月眼前的棠齐青又开始模糊了，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脊背疼得她咬紧了后槽牙，最后眼皮也不想佯装清醒，倦然合眼，沉沉睡去。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听见棠齐青远远唤了她一声阿月。

他说这两个字时的声音真好听。

她感觉嘴角有温热涌出，被什么东西轻轻拭去，应是棠齐青那软绸衣袖擦了一下自己嘴角淌下的血吧。

他好像还嘱咐葳蕤把自己抱回屋里，好生照料。

昏睡的时候有谁对她说，

放心吧，

一个曾想着成为好人的竹衿，于满城风雪日，除了神籍，去了来生。

逢难受苦，以还众生，这些都是他自请的。

你，离开辰启，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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