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希站在浴室里冲着澡,她的懊恼逐渐从体内蒸发出来,萦绕在浴室间。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面对宋明涯时,几乎都会有失方寸——准确地来说,是在和他那双眼睛目光相接之后。更让莫子希不解的是,她疑惑于自己心跳的变奏。但她清楚地明白这不会是什么爱意的悸动,她绝不会对一个不守约的人产生更多特殊的情感。很快地,莫子希在一股股冲刷着自己的水幕中为自己思索出了一个答案:是画面终于得到认可的喜悦冲击了她的脉搏。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莫子希又为其证出了一个悖论:也许宋明涯只是碍于两人当时正独处、又或是为了补偿自己的失约,因而才不得不吐出了几句夸赞的话语。莫子希有些为自己感到失落。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问宋明涯为什么要向秦岸山告自己的状呢!不过,至少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想,莫子希又稍微感到宽慰了些。
“你还要在里面洗多久啊?快一点儿,免得一会儿我对象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洗着澡接不到。”直到浴室门外传来潘泉的高声询问,莫子希才从雾蒙蒙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的态度还是如此蛮横,不过这次的确是自己理亏。
“马上就好!”莫子希加快动作洁洗起来,把泡沫和念想一并冲涮进下水道里。
当宋明涯走进教室时,他一体机前的座位已经被网一般拢的贰组学生们包围住了。看见宋老师走过来,学生们吱吱啦啦地蹭开自己的座位,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坐在矮矮的钓鱼凳上的、寻青画室的学生们齐刷刷地抬头看着自己,就如同是戴着几十张批量生产出的面具。她们的眼神如出一辙:焦虑、疲惫、麻木。在宋明涯眼里,这些孩子们长了几十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为自己这样感知上的粗钝而感到不忍:因为这款面具,曾经也戴在自己的脸上过。
贰组的学生堆里只有两个坐在最靠近圆心处的人没有抬起头来:一位是一个即使是坐在同高的凳子上也明显比其它学生高出一大截的女孩,宋明涯并未留意过她叫什么名字。此刻的她正凝神望着不远处正在进行速写补课的弎组的方向,似乎都并未察觉自己的课程即将开始;另一位则是宋明涯的老熟人了:莫子希。宋明涯突然意识到,所有学生中,他好像只对她一个人的名字有印象。
当听到宋明涯逐渐靠近圆心区域的声音,莫子希终于扬起了头。宋明涯用这两步的时间飞快地瞥了一眼莫子希的脸。这一瞬间明明足以让宋明涯将她的五官扫描上一遍,但他的目光却被莫子希左侧眼尾上的那颗痣给牵制住了。这颗小小的痣如此灵动精彩,当宋明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用做示范的画板前。这似乎是一张看点纷呈的面庞,宋明涯竟不禁惋惜起这没有物尽其用的一瞬来。
可当然还是上课要紧。于是,宋明涯只好落座,把莫子希的那张作业放在画板前,准备开始之前承诺过的大关系色调专题课。有时候,他佩服莫子希的天真——作为一名专业的色彩老师,她怎么会觉得自己看不出来这张作业跟被单独批评的那张作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甚至还刻意裁去了自己的身份标识,由此可见,这孩子一来不想百分百接受他的批评、二来有着隐忍又强烈的自尊心。看来,这位学生还没有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
宋明涯泛起一抹极浅的笑容。但他也知道,从莫子希选择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也进行每晚加练就能看出,她绝不是那种天真到了愚蠢地步的人。甚至说,她其实很聪明:能说出“抓紧别人休息的时间来提升自己”这样的话的学生,未来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宋明涯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是在从前自己的内心里。就像都爱听泰勒·斯威夫特的音乐一样,其实他们是很相似的人。
当宋明涯把那张莫子希的作业放到画板前时,他隐隐期待起她脸上的表情。不过遗憾的是,行课期间做范画的他只能面向画板、背对着学生们,他无法观察到正坐在自己斜后方的莫子希。正当他打住懊恼、准备开始上课时,一个热腾腾的机会就送到了他的跟前。
“小宋啊,你看看这是你掉的卡不?”教室的入口处传来黎常校长那独有的沙哑声音,于是宋明涯和学生们齐刷刷地回头看向门口。“啊,应该是的,我来看看。”宋明涯把刚摊在大腿上的调色纸放到一边,站起身朝着黎常走去。拿过自己遗失的教师卡重新坐回座位上时,宋明涯故作刻意地说上了一句:“总算是找到了,我这教师卡弄丢了这么久,连下班打卡的环节都省了。唉,真是让我本就贫寒的工资雪上加霜啊!”
听了这话,贰组学生堆里发出窃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