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涯掏出钥匙串,从两三把钥匙中摸出其中一把,拧开了眼下的门锁。这里是他的家。但准确地来说,这个家并不是真正仅属于他的——这是一间出租屋。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但家具很新、足够一个人起居生活,且被他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走进门口,右侧是通进里墙的厨房,厨房侧面的小门后是卫生间和晾衣台;左侧是一个四层鞋架,上面放置着的鞋子并不太多,大都是些皮靴布靴,但也不乏运动鞋和板鞋之类。
如果继续径直往前走,就会在经过一个狭短的玄关之后进入主厅。这里甚至不能被称作完全意义上的客厅,因为会客用的沙发茶几、吃饭用的餐桌凳椅、办公用的书桌电脑都处于这同一个并不算大的空间之内。主厅的最深处是一块落地玻璃窗,不过平日都用厚厚的窗帘掩住了——对面的其它楼栋几乎是紧紧地贴在透明的窗户外,就像是一张布满闭窗的塑料袋,闷得宋明涯快要窒息。
站在落地窗前向左转,就是宋明涯的卧室了。这个房间基本就跟其中放着的双人大床一样大小,除去一个窄窄的飘窗外,空间内剩下的衣柜和过道仅仅只被挤出了狭小的一点点空间。
宋明涯在门口换上拖鞋,走进卧室,从衣柜侧边滑出一个一人用的中号行李箱。当他打开衣柜、准备选一些衣物折进箱子里时,他的犹豫才让他惊觉自己几乎快忘了下槐镇这时候往常的气温该是怎样的——他已经太久没有回过家了。如今已被打造成古镇的家乡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过期食品,虽然繁丽,但他却总不忍拿出手:他当然热爱这份滋味,却也因这份滋味的不趁时而难堪。下槐是草鱼,巴城是龙虾。
或许是不在城市中心的原因,下槐的秋季向来比巴城要凉爽些。宋明涯依稀记得,自他幼时起,每当他过完一年的生日以后,下槐的气温就会开始逐渐寒冷下去。而火炉似的主城区,却要直到十月中旬过后才会有秋季的实感。也许城市热岛效应的产生并非是因为绿化的减少,而是因为人们欲望的增多。宋明涯一边自嘲地想着,一边挑拣出几件长袖长裤折进行李箱里。
当他收拾完写生需用的装备、准备歇下时,宋明涯的视线落在飘窗上放着的大礼盒上。他站起身来走至跟前,轻轻打开盖子,那封被仔细压过折痕的信仍被安置在最上端。
宋明涯郑重地托起这封信,走回床边,将它置进了自己的枕头之下。
宋明涯左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右手提着一些画材画具,还不算太费力地登上了画室租赁的两辆大巴车的前一辆。几乎任何场合,他总是到得很早,不过这一次,他注意到有一个人比他来得更早一步:甘恬正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边的位置上垂着头,似乎是在等待着大巴的启动。宋明涯把行李们托上座位上方的行李架,随即坐在了甘恬身边。
“希望这些学生们能好好放松,但也别把劲儿给全松了。”宋明涯笑着对甘恬说。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回应他。见身旁甘恬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宋明涯轻声问道:“甘老师……甘老师?”
甘恬这才好像大梦初醒般抬起头,侧过脸来看至声音的方向。在对上甘恬双眼的那一刻,宋明涯猛地一惊——她在哭。
“你……你这是?你没事吧?”宋明涯向来见不得女人的眼泪,更不必说是像甘恬这样纯美的女子:她如同圣母玛利亚一样圣洁神秘的悲恸,只会让人联想到如同耶稣死去那般剧烈深切的痛苦。这种痛苦同样令他感到心碎。当宋明涯紧接着无意间把目光落在甘恬手中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上时,他清晰地看见大片接大片的微信聊天气泡,绿色的。
也许是注意到宋明涯的视线,甘恬立马锁上了手机。“我……我没什么的。学生们还没上齐吗?”她弯起双眼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只可惜蓄势已久的泪水仍然滚落下来,如碎玻璃般在她瓷白的脸颊上割出划痕。这泪涤去了她眼上常常用作掩盖的欢乐,宋明涯意识到这双恍惚的双眸之下藏匿着的是某种长久的、巨大的忧愁。然而,此时此刻的甘恬仍然朝他微笑着。宋明涯感到一种荒诞的割裂感。
“还没有。”宋明涯接着故作自然地问道:“你是晕车吗?如果你难受,我包里有带晕车药。”
甘恬破涕为笑。“我没事啦。更何况,现在这车还没开起来呢。”
宋明涯一下子窘迫起来。明明是想帮别人找台阶下,结果自己却在上面摔了一跤——甘恬毕竟还是比自己要多吃三年饭。这一次,是他在眼泪的冲击下失策了。但总之,他的目的依然达成了:甘恬的情绪好转了一些。
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