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桦在客栈楼下接完父亲打来的电话，心情沉重。上次来电还只是入选，这次哥哥的研究是真的评上国家级奖项了——昨天的签文本就让她心乱，现在这种事又何必打电话专程通报她一声呢？反正在他们父子俩眼里，她这个女儿家只要能随便考上个大学就已经是万幸了。

从小到大，几乎什么好事都被哥哥占尽了，要不是当初寻青专程打电话来科普艺考并催她办理入学手续，家里才不会愿意拿出这笔不算少的费用。在他们眼里，学艺术是最没用处的，也不过就是那句“即使成绩差也能考上好大学”说动了他们而已：班家的面子多重要，怎么能哥哥读名校、妹妹却没学上呢！但经历过这三个多月的集训，班桦早已深刻地明白想要考上“好”大学不是只需要随便画画就能成功的——她已经看到了太多虽然艺考分数高、但却因高考文化成绩差而落榜的前车之鉴。

一想到文化成绩，班桦就难免焦虑起来。班槐那家伙，不就是仗着从小读书成绩好、高考从巴城考到北京去了而已吗？都毕业三四年了，他到底还有什么好优越的？既然爸爸——虽说班桦不愿意这样称呼他——这么不情愿看到自己，那她大学偏要留在巴城障他的眼。只要一考完霍美的校考，她就立马回文化学校去；她才不屑于去什么首都，到时候但凡是那边大学的校考，她一个也不会去参加——那里真晦气！

班桦义愤填膺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至了客栈顶楼的房间前。从房内拿完颜料补充包向外走时，旁边阳台处飘来的淡淡幽香牵去了她的目光。是甘恬，她穿着一捧浅丁香色的长裙，蜷着双腿半倚在阳台的木长椅侧。她白皙修长的手臂将一个速写板扶在腿上，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支炭笔，正窸窸地画着些什么。

班桦如朝圣般向她走去。当秋风抚过她们时，班桦注意到甘恬那头秀丽的棕色中长发在阳光的镶饰下被镀上了一圈金影，这抹光芒将她的五官洒得柔柔乎乎，显得她轻飘飘的，就像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一抹即将风拂的香灰，那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她真美，美得仿佛本不属于人世间。班桦不禁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些。如此美好的画面，她实在不忍心让其变得不再仅属于她一人。

“班班，你怎么了？”直到甘恬抬起头出声关心，她才从对这件艺术品的恍然中清醒过来。“出什么事了？”

也是在这时班桦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已与她平日里开朗的神色大相径庭：方才父亲的电话太令她酸涩。关于自己家中的事，班桦连莫子希都从未曾提起过，然而在面对甘恬时，不知为何她总想分享有关于自己的一切。或许天使与恶魔的共同点，就是在于都会有让人主动倾吐出一切的魔力，而甘恬毫无疑问是前者。班桦从来都这样确信着。

“恬姐姐，如果你出生在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很好很好的家庭，但你却是整个家庭之中唯一不好的那一个，你会怎么做？”

甘恬垂下眼帘，轻轻把手中的速写板放到一边。半晌，她抬起头来，缓缓地问：“你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班桦不明白甘恬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明白了。真巧啊……我有一个弟弟。”听到这样的答案，甘恬破碎地笑起来。很快，她略加思索后给出了答案：“那你就继续把这种‘不好’贯彻到底吧。”

班桦惊了惊。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甘恬，竟然会给出如此刚烈的回答。但她似乎隐约察觉出了一点点缘由——她们都是正被或者曾被某种来自另一种性别的强权所压抑的人。或许这就是莫子希常说的那种与相似之人间的“共鸣”吧。班桦一边感受着这种温度、一边这样想着。

“对于我爸和我哥来说，画画就是‘不好’的其中之一。但幸好，我从来都是在为自己而活。”班桦这时候注意到甘恬身侧的那块速写板，刚好，她并不想再多让这种沉重的话题叨扰到面前这个本该享乐于伊甸园的天使，于是她故作好奇地转移话题道：“恬姐姐，你刚才在画什么呢？”

甘恬闻言，又重新扶起那张未完成的画作，长长浅浅的睫毛在笑容间忽闪忽闪的。“正好，我是在画你呢！”

“真的？！”班桦喜出望外地接过甘恬递来的速写板。还真如她所说，甘恬所画的风景速写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能看得出，这是刚刚正在楼下溪边画着作业的她自己。

于是，班桦雀跃地跳着转起圈起来，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那你也就坐在这里别动啊——我也要画你、我也要画你！”

班桦把速写板塞回甘恬怀里、又提着颜料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