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想明白自己贪恋什么,空白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色彩,不等填充完全,就要被上天夺走了。
又怎么允?
西医操着一口英文对王思敬道:“四小姐怕是不行了,做好准备吧……”
王思敬眼眶腥红,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华铮听了医生的话肩膀微微一震,这个鲜活的生命昨晚还如一丝弘泉般在怀中倾泻,怎么可能不行了?
脚上似有千金重,不过短短数步,却像万水千山为她奔赴而来。
手指轻轻缠上她的发丝,唤了一声:“君含……”他调整了表情,继而道:“我来看你了……”
王思敬唇齿中泛起腥咸,他可曾知道,她一直就在等着他。
这个男人失而复得,终归是回来了,四小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王思敬在心里这样想过,转身叫医生和护理们退出去。
华铮伏在床边,极黑的眼睛盯紧她,斯文秀气的五官抑制不住的微微抽搐,柔声道:“不想绥军的四小姐这样贪睡,你若不肯醒来,绥军怎么办?绥州百姓又当如何?你便真的甘愿将这绥州天下拱手让人?林君含……莫要再睡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你从不肯告诉我,我们之前是否见过,或许曾经我待你不好,践踏你的城池,你自心里是厌恶我的……可是,都不要紧,过去的事情我不再记得,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另一个开始,不管曾经我们是否对战沙场,以后我却要好好待你……你醒过来啊,当是给我一次机会……我知晓你心里难过,这样的乱世我们的孩子来了又去,只是没有缘分……”
华铮俊眉蹙紧,刹那间嗓音沙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将话说自轻松自在,告诉她也不要太过在乎。而他又是真的在乎……打他醒来,世界一片空白,他的家人在哪里?又有哪些人是他的朋友?他都一无所知。只扶桑人告诉他,说他是扶桑的战士,可是最初从士兵的眼中他并没看到太多的信服。他矗立在天地间,仿佛一支长戈,再所向披靡,亦不过一个杀人的利器。难得遇到一个人,柔情似水,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那样的温情莫说多动容。否则便不会着了魔似的对这个女人着迷,即便知道她是敌人,一举一动充满算计,他还是会步入进她的圈套里。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份痴迷与好奇。
有些人,见一面,便会不可遏制的陷下去,是所谓的一误终生。
而华铮的这一生要从醒来时算起,一无所有。现在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此前他站在起居室里,眺望绥军的半个大营,清晨她一身笔挺戎装走出去,英姿飒爽,他望着她的倾城巧笑如花面,久久的移不开视线,心中赞叹,一个女人竟可以生得这样美……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个女人小心的呵护起,征战沙场不适合她。那便是他在绥军大营时日日所想的事情。
华铮渐渐呼吸急促,想不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何会这样疼。如若只是萍水相逢,一个杀伐,一个孤勇,便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那样的志同道合也不该有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触。可他的心明明紧缩成一团,圆润的泪珠子顺着眼角不自知的滚落下来,前世今生似是经历过相同的感触,华铮觉得自己在瑟瑟发抖。
“君含……君含……”
林君含陷在一片迷雾中,看不到前路,亦寻不到后路。徘徊着,是想越走越远的。
这一生委实辛苦,死了比活着容易。况且她不认为自己这样是在赴一条死路。只是她的孩子不见了,她要摸索着一路前行,直到将他找回来。
却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悠远,又像附在她的耳畔,絮絮不停的跟她讲话,吵得她不得安宁。连辨别方向的心绪都被扰乱了,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清析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君含……君含……”
就像回到小时候,彼时阳光灿烂,她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时攀爬在窗棱的日光也变得慵懒。而她睁开眼睛,眼前骤然亮起金光,室中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到窗外知了的叫声。分不清今夕何夕,长大了还是小时候?人又是在哪里,张口该唤奶妈,还是其他人?
心口空得厉害,一时间只是无所适从。无助得拼命落泪,多久不曾这样胡闹过?任性的只是想发一通脾气,宣泄心里或多或少的忧怨,否则喘息都将变得不畅。
林君含听到自己嗡嗡的声音,震动着胸腔,仿佛要呕出血来。想停下,可是无论如何泪眼婆娑。接着便有一个人将她拥到怀里,轻轻拍打的她的背,告诉她:“不要哭,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