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家生产队的大队委办公室布置很简单。
里面靠近南窗位置对头摆放有两张三屉桌,以前是杨家兴用一张、杨学文用一张。
另外北边靠窗是用木板拼出来一张大桌子,这是队里党员、社员代表开会专用桌。
办公室西墙上有一面黑板,贴着国旗和党旗,下面是开国元勋们的彩色半身像,两边还有对联般的标语:
听党话、跟党走、搞党建、传党情;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杨建设进去后便坐在了父亲的办公桌后。
因为杨家兴发病突然、病情进展迅速,他在前一天离开办公室后再也没有回来,此时办公桌上的一切还保留着他离开之前的样子。
桌上前面是一摞书,一副老花镜用毛巾包裹精心放在一摞书上。
书的下面是一张摊开的报纸,上面留有红黑蓝三色钢笔痕迹。
桌子右上角放了一个搪瓷茶缸,外面瓷色斑驳、里面的茶渍厚厚。
杨建设轻轻抚摸桌子。
对父亲的忧思突如其来,就跟洪水要冲垮堤坝一般去冲击他的情绪。
而这是人之常情。
至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使人感到悲伤,它更会让人困惑、让人迷茫、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当接受了至亲离去这一事实的时候,往往与之相关的一件小事、一样小东西,就会让人感受到刺骨的悲痛。
坐在父亲曾经奋斗的岗位上,杨建设这一刻就一个念头。
我是孤儿了!
书上、报纸上、广播里还有大家口口相传的话里,最让人感到同情的孤儿……
他迅速低下头假装翻阅报纸,动用了浑身力气来压制喷涌的泪水。
然而这毫无用处,这一刻情绪仿佛脱离他的身体,是情绪控制他,而不是他能控制情绪。
他不想在社员们面前展露自己柔弱一面。
他已经是族长、是队长了。
他接过了他父亲的传承、将承受父亲的职责,所以他要让小杨家的社员们能感觉到,他是跟他父亲一样的铁汉子!
这样他控制住语气,尽量平静的说:“会计、大宝,你们去我家,家里有粮食有菜油——东西挺多,你们去搬过来。”
“关同志您跟他们一起过去吧,我家里有酱油,你自己调和一下抹一抹。”
杨大宝一听有吃的,立马精神振奋:“有粮食还有菜油啊?好家伙,建设哥,你真……”
“真什么真?多吃地瓜干少说话,跟我走,去干活。”杨学文没让他说下去。
他觉得关于领导的关系应该是队里的机密。
等到三人离去。
报纸上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水珠,很快便染湿了一大片纸张。
等到三人推着小车、喜气洋洋的回来。
杨建设用父亲留在办公室的毛巾擦脸,说:“早上去给金子银子他们烤地瓜来着,弄我一脸灰,洗了把脸。”
杨大宝说道:“烤什么地瓜啊?咱们烤面骨朵吃啊!”
面骨朵是穷人家孩子解馋的小零嘴。
制作方法是在筷子上一层一层的缠上面皮,然后放到火上烤。
它烤熟后会变成嘎嘣脆的熟面块,因为像是古代武将用的铜骨朵、铁骨朵这些武器,所以叫面骨朵。
杨建设说:“反正是你家的面粉你家的米,你爱烤就烤,爱烤多少烤多少。”
杨大宝嘿嘿笑:“我肯定爱烤,但我不敢烤,要不然我妈非锤我不行。”
“能把你锤成一个肉骨朵。”物资当前,杨学文也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杨建设说道:“会计,咱们把秤准备好,大宝你去跟队里人说说过来领粮食的事。”
“那个票都交上去了,现在领回来的是粮食和油料,肉和鸡蛋这些东西也有,不过得分批次才能领到。”
杨大宝说:“明白,我这就去跟大家伙仔细说说。”
说着他摆摆手:“走了,开路一马斯!”
看着他风风火火跑出去,杨学文无奈的笑:“这小子,快好娶媳妇了,结果还跟个娃娃一样闹腾。”
他又对老关说:“正好,我们今天发了面粉,中午头让我媳妇扯面条,给你用新面粉做一锅海鲜面。”
“队长,你也过来吃吧。”
杨建设笑道:“我先不过去了,你知道我的,面条我还行,海鲜我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