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凤姐早出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道:“没事,你有什么事?”赵姨娘道:“前儿太太让我做的裙子已经好了,特地送来。”说着递过一个包袱来。
王夫人看也不看,道:“是么?可按尺寸做的?”赵姨娘道:“当然是按尺寸做的,太太的尺寸我都记得的。”话还未说完,便听王夫人冷笑一声,道:“糊涂东西,这两日我因宝玉的病清减了那么些,你竟是瞎子么?还按旧日的尺寸做?想是特地来扎我眼的?”
赵姨娘早红了眼圈,躬身道:“是我糊涂了,还请太太量一量尺寸,我就回去改去。”王夫人冷笑道:“前儿老爷不是夸你针线好么,说什么‘不肥不瘦正合身’,穿在身上极舒服的。你既这样手巧,哪里还用得着量,看一看就准了。”
赵姨娘脸上一白,一句话不敢说。凤姐见王夫人这样盛怒,不觉诧异,也不敢说什么。
又听王夫人道:“这是娘娘赏的料子,若做坏了一点,别怪我不讲情面。”赵姨娘低头答应着。
王夫人方道:“去吧去吧,省得我看了生气。”赵姨娘方下去了。又见此时玉钏和彩云一同进来了,见了她两个,王夫人骂道:“哪里玩去了,叫你们守着,一转眼人都没了。”
彩云道:“彩霞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实在熬不住了,我才和玉钏一起搀了她去歇息。”王夫人本是慈善人,闻此便无话说了,道:“罢了。”凤姐又说了几句,便也告辞了。
又说袭人躲了好一会子,终是趁着没人时闪了出去。好在无人撞见,又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去。麝月秋纹看她回来不由都有些疑惑,只是都是老实的,以为王夫人又找她说什么体己话去了,便都没问。袭人却是不同往常,面色惨白,只躺在床上把今日所闻所见翻来覆去地思量,两眼也瞪地直直的。
麝月同她好,便问道:“你是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自在么?”袭人只含泪摇了摇头,握着麝月的手,刚道一声:“妹妹……”便觉喉咙一阵腥甜之气涌上,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麝月吓得脸也白了,忙道:“这是怎么说的……”一面搀她,一面喊人。
众人听得声音过来,也都唬了一跳,自有人去回了王夫人凤姐请了大夫来瞧。宝玉也得了信过来,因他今日清醒了许多,贾母便不拦着,只让他多走动。
不料宝玉见了袭人这样,却道:“林妹妹那年病时请的大夫却很好,让凤姐姐去请了他来,定能药到病除的。”众人不过一面干答应着罢了。
袭人躺在床上,虽则甚是虚弱,耳目却是清楚的,听得宝玉如此说,却是挣扎着坐起,冷笑一声道:“哪里还有什么林姑娘,林姑娘早回家去了。”众人只惊得目瞪口呆,都道:“可是疯魔了不成,哪里说起这话来?”再看宝玉脸上呆呆的,众人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忙去拦袭人不可再说,却是已经晚了。
只听袭人道:“林姑娘自太太抄捡大观园之后没几日就回了家了,二爷忘了么?如今也已蒙赐婚,将于二月十二花朝节嫁与北静王为正妃,二爷不知道么?”
宝玉痴痴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袭人便又说了一遍。
众人仿若被定住了一般看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好半晌,方觉那王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里瞧着他们,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袭人,恍若能吃人一般。袭人不由哆嗦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却听王夫人道:“袭人疯魔了,快带她出去。”早有身后的媳妇婆子上来将病恹恹的袭人搀拎了出去。可怜她心伤旧患齐发,正是半死不活的时候,竟就这样被人衣衫不整地架了去。
花自芳在二门外候着,见到妹妹这样出来,只唬的魂飞魄散,又是哭又是喊,袭人方才悠悠醒转,看见是他,方叫了声“哥哥”。花自芳忙应了声,哭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出这样的事儿,宝二爷呢,他难道没为你说句话么?”
却见袭人流下泪来,道:“哥哥,莫要再提他罢!我如今这般下场……可见是我错了……我……今日方知道……我错了……”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出,已是声低形伤,昏了过去。
花自芳又悲又痛,便唤人求救,可二门上虽也有几个婆子守着,可那些人素来攀高踩低的,如今袭人这样被撵了出来,便都知她失了王夫人欢心了,躲尚且来不及,谁又肯理她?
花自芳找遍了身上竟没寻出一点钱来——日间来是皆用于打点了——好歹还剩一个金戒指,摘了下来送与了那看门的老妈妈,又说了一车的好话。好半天,才弄来一辆平日送菜蔬的小木车,破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