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羊群在跟人抢道,发出此起彼伏的咩咩叫声。向西看着这山村晚归景象,听着远远传来的鸡鸣狗吠的声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短短的几天,自己的生活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身处于连绵不断的群山之中,与文明世界隔离开来,环境、风景、心情和地位身份,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忽然又想起了黄原师范学校的同学们,真是奇怪,在学校时,他经常喜欢独来独往,一直是个不合群的独行侠,现在却老是怀念在学校时跟同学们在一块的情景,一块下象棋,一块打篮球,一块在沙滩上漫步,他不知道其他同学分配得如何,宋晓梅分配得怎么样,她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挂念他,担心他,在晚上梦见他?他在山坡上站了好久,一直看到那轮红盘子似的太阳完全隐入群山背后,暮色渐渐降临大地,月光已经开始倾斜下来,山路上再没有什么人影时,才从山背后沿着小路踽踽独行,转回到那空旷孤寂的校园来。
他要一个人面对那孤山旷野了,向西不禁记起刚才郝长书老师说的话“你不会害怕吧?”他倒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向西胆子一直很大,从小就敢一个人上山下洼。记得在六岁左右时,他一个人在离村子三四里远的一道深沟里的山坡上玩,那时漫山遍野都是干活的村民,农村孩子在田里瞎玩都很正常。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其他人又怎么都走了,只把他一个人摞在山坡上。不过,还好有人路过时发现了向西,见他一个小不点儿孤零零地呆在山坡上,不哭不闹,不喊不叫,自己闷着头玩土圪塔和野草,甚为惊奇,把他带回村里后,他的胆子大一下子就出名了。向西也可能受到这个胆大名声的鼓舞,更无所畏惧了。以后,他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去拔草,有时在乱草中瞥见荒冢孤坟,也会毛骨悚然,头发倒竖,不过咬咬牙快走几步就过去了。
十多岁后,和其他小伙伴一样,他经常到山里去挖一种药材叫野扁豆,这种药材在黄土高原的崖崖畔畔和沟沟洼洼随处可见。向西搞不清楚为什么人们把它叫做野扁豆,不过在药材收购站,野扁豆倒是有官名的,叫“远志”,一个非常斯文的名称。后来他查资料知道,野扁豆根有一种疗效是安神醒脑,故名“远志”。在小时候,野扁豆曾给向西带来了许多快乐,最主要的是可以给向西换来一些零花钱。印象中,向西就没有什么零花钱,不管他如何玩尽心计,都不可能在父母亲那里搜刮来几个钱,过年时碰到亲戚,一般每人会给一毛两毛的压岁钱,加起来总计不会超过一元钱。相形之下,掏野扁豆挣钱比较容易,一斤晒干的去茎根皮最初可以卖到一块二,后来不断上涨,其价格慢慢涨到一块四,一块八,两块和两块四,在他参加中考那年,涨到三块。记得他当时手里有将近三十块的小金库,都是远志的功劳,当时三十块还有一定购买力,记得他上师范时每月生活费只有十一块二毛,助学金有七块。他用自己双手挣来的零花钱,买过不少小人书,当时一本小人书的价钱在二三毛钱左右,在同龄人中,向西积攒的小人书算是比较多的,什么《杨家将》《西游记》《岳家将》《三国演义》《阿凡提传奇》《铁道游击队》等等,他都有一些。向西还花费了六毛多钱买过一副扑克牌,还买过一幅跳棋,那些东西在小伙伴中间还算是奢侈品。初中毕业时他还买过一把上海重音口琴,赠给他刻意交往的同学李旭辉,花费了将近六元多钱,那对于向西来说是一笔巨款。出力就能挣到钱,钱又归自己自由支配,因此向西好像从未抗拒过刨野扁豆。干其他农活,就像服苦役一样,常常在大人督促和吆喝下才去拖拖拉拉地做,而刨野扁豆纯粹是一种主动自愿的行为,一直劲头十足。向西往往一大早就出发了,中午一两点钟才回来。他那时喜欢翻山越岭,到田家湾村的深山里刨。田家湾是乡政府所在地,村子大,川地水地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没人瞧得上在沟里洼里刨野扁豆赚钱,而两个村子相邻的深沟里更是没人会去,这倒给向西提供了一个好去处。他一直偏好独来独往,不爱结伴而行。因为与其他小伙伴相跟,要约时间,步调要一致,比较麻烦。因此,向西常常一个人在深沟里的崖畔、坡洼和圪塄上,蹿上蹿下,寻寻觅觅,刨来刨去的,鼓捣五六个小时。他一边挥舞小镢头,一边哼唱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感受着那种青草、野花和泥土的混合而成的芳香味,似乎也没觉得特别累,也没有滋长起害怕或恐惧的念头。田家湾以前有很多大户人家,留下了不少坟地墓园,一大片一大片的。这些坟地年久失修、没人打理,往往颓废破败,断石残碑横七竖八,荒草萋萋,里面也会夹杂一些多年没刨过的丛生的一簇一簇的远志,根粗皮厚,挺上秤的。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