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学期开始了,李向西又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现在回一次家,挺困难的。在开学季,正月十六过了,田家湾已经开学了,李向西便坐车来到神仙墕,没想到这里还没有开学,说是要过了正月二十三才开学,根据神仙墕的惯例,应该是过了二十四的集市后,才会开学。向西无地方可去,只得再坐车回去。刚过完年,车上人特别多,向西没抢到座位。村民们拿的东西又多,大包小包,筐筐箩箩,拥挤不堪。售票员态度恶劣,吆喝来吆喝去的,照样管不住有些人随意抽烟吐痰,车里脏得难以下脚。李向西被挤在了车门口,个子又高,被卡在狭窄的空间里动弹不得,只能用一条腿站了三四个小时才到了田家湾,素不晕车的他,也差点吐了。原南县现在财政困难,经费不到位,公路维修不善,路况不好,坑坑洼洼,客车停停走走,一路尘土飞扬,回到家后,向西的脸、头发、衣服和行李上全都是一层尘土,被人谑为“老山后回来了”。
家里的经济状况也让向西灰心丧气。去年,哥哥和父亲贩羊本来说赚钱了,但到过大年时,却有人上门来要帐。哥哥买了人家一群羊,还没给钱,欠羊主一千块钱。父亲一听,就气得生病了,卧床不起。后来,还是母亲站起来,到处求人,东凑西借才给人家还上。一千块钱,对于家里来说,是一笔巨款,向西一个月的工资只有108块钱,他去年省吃节用才给家里上交了五百块钱。不过向西即使不回去,家里的经济窘状也会如影随形地缠绕着他。上次去神仙墕赶集时,田卫国告诉向西,弟弟向红离家出走了。向西听了,愣了半天,向红还在田家湾中学读初二,只有十六岁。他第一反应是马上坐车回家,可再冷静地一想,哥哥和姐姐都在家,父亲也不过五十多岁,他们也会穷尽一切办法。即便自己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自己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会大眼瞪小眼,干着急。这样一想,向西就装作不知道这事,没有回家,反正躲在学校,眼不见,心不烦,不会影响自己读书和学习。他现在能做到的,只有读书了,他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了。
向西不愿意回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发现自己有点不适应世界了。田家湾离县城近,他回去后跟很多年轻人在穿着打扮、发型、口头语言上都不一样了,他们喜欢说“没情况!”“你皮硬甚呢?”“你扎什么势?”也有一些人喜欢说“赚钱是硬道理”。春节时,李向西碰到了初中同学田剑虹。他们在初中时关系还挺好的,剑虹没考上中专和高中,就去当兵了,现在是过大年回来探亲。剑虹一身军服,英俊潇洒,颇有风度,时髦话语一套一套,让向西颇为自惭形秽。剑虹父亲也是他们初中时的化学老师,剑虹有城市户口,复员回来可以安排正式工作,他又有人脉和关系,一定有个远大前程。剑虹因此自信从容,气宇轩昂,直言不讳地说:“而今我就喜欢钱,我一定要赚到钱!”跟剑虹在聊天时,向西倍感气馁沮丧,觉得自己大大落伍了。社会发展得很快,每个人都在拼命追逐时代的步伐,唯独自己却依然慢腾腾、懒洋洋,停滞不前,缩在黄原师范学校的岁月里,钻进书本世界内,幻想着一种诗情画意的世界。不过,向西明明知道是自己出问题了,但心里还有一丝丝念想,觉得自己的坚守和选择可能是正确的,追逐钱和向钱看齐可能也是很重要的,但这个似乎还不是自己现在的追求目标。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以后所过的应该是一种更为诗情画意的生活,而不是那种蝇营狗苟的庸俗生活。无论如何,向西呆在家乡,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他觉得这个文明社会似乎没有自己的位置。只有在东山学校,自己才是一个人物。因此,他现在畏惧回家,他更乐意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学校看书和学习,他嘴里常念叨文同的一句诗“我常爱君此默坐,胜见无限寻常人”,来为自己辩护。
今天是五一,农历的三月十七,明天是神仙墕娘娘庙的花会。在这几天,神仙墕既有庙会,又有花会,还逢集,有唱戏的,也有扭秧歌的,热闹非凡。根据当地惯例,在三天花会期间,神仙墕乡的所有学校都停课放假。李向西照样呆在学校,哪里都不愿意去。吃过午饭后,向西写了一个多小时毛笔字,有点累了,躺在乒乓台偷起懒来。北国的山风刮得颇有声势,呜呜直叫,但躺在乒乓台上,似乎感觉不到一丝丝风的凉意。太阳暖暖地照着,风欢快地从脸上掠过,一切都是这么舒适温暖、安静闲逸,让向西觉得有点倦怠,索性睡眼朦胧起来。忽然一声鸟叫,把他惊醒。睁眼一看,却看不到鸟的身影,然而鸟还在鸣叫着,叫声虽然谈不上宛转悦耳,却让向西有些心动,这种鸟鸣声以前只在树林里或者无定河畔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