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提起了酒瓶,酹于地间,轻叹:“我年年祭拜,年年告诉她,我是真的拿她当祖母,也不知她会不会还把我当作最疼爱的小孙女。”
“会的。”李长龄柔软地看着她,“你自己都不晓得,你愿意讨好一个人时,多么地招人喜欢。”
“可我还是骗了人呀!”
阿榆笑,眼底幽光闪动,“长龄兄长,我不是好人,我很坏,只是因为……我想活下去。”
“阿瑜,我也很坏,也是因为,我想活下去。”李长龄微笑地摸摸她的头,“相信我,我们都没错。等那些真的该死的人都受到了报应,我们便做回好人!”
“那一天啊……”阿榆懒洋洋地躺到屋顶上,“不会有的。”
是该死的人不会得到报应?
还是他们不会做回好人?
李长龄正想问时,下方李内知在禀道:“主人,审刑院沈惟清沈郎君求见!”
李长龄皱眉,看向阿榆。
阿榆眼睫颤了颤,“你就说,没见过我。”
李长龄微笑,“都是聪明人,如此敷衍他,着实不尊重。罢了,我先去见见他。”
李长龄果然爬下竹梯会客去了。
阿榆慢慢地啜着酒,忽然想起,自从发现沈惟清能轻易察觉自己的伪装,她便连撒谎都撒得漫不经心,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就连偶尔给他做的菜肴,也甚少尽心过,要么是给七娘他们吃剩的,要么随意做的,甚至有时只是备下食材调料,让阿涂他们代做……
他怎会心悦这般无理刁蛮的自己呢?
而他除了长得好些,家世好些,性格端稳些,为人机敏些,能屈能伸些,没世家子弟的矫情毛病,知错能改,能纵容她,尊重她,无论她是厨娘、女匪还是落难千金……
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尤其招安之事居然不跟她说起,何等的自以为是。
可即便他说了,她真的阻拦得了吗?
她真的会阻拦吗?
她憎恶裴绩成,但他是裴大当家这许多年,她都不曾拿他怎样,让他入京当那个什么校尉又如何?
但她应该怨恨他,应该不理他,应该远远离了他。
那婚约,一直是秦藜和沈惟清的。
可只要阿榆一阖眼,便似见到他冲她微笑凝睇的清亮眸子。
在他牵着驮她的犟驴时,在他送她檀木簪时,在他满身伤痕,静静地由着她为他绾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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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天幕由天青釉般的亮色,渐转作暗沉的苍灰,最终在晚霞收敛最后一丝妖媚后,拉开漆黑的巨幕。
闪烁不定的星辰,或明或暗,若有若无地似在嘲讽什么。
阿榆便很想将那嘲笑她的星辰都砸下来,和这叫人生厌的世界一起,砸个稀巴烂。
正不耐烦时,竹梯传出嘎嘎的响,却是李长龄攀着竹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屋顶。
他素来温雅从容,宽袍缓袖,颇有飘缈出尘之气。
只是当真让他在高处凌空而立,却也缥缈不起来。
他提起袍袖,小心地踩在瓦栊间,一步步走到阿榆跟前,便有些无奈了。
“阿榆,若要饮酒,何不去楼内软榻上饮着?或去林子里山石上饮着。爬那么高,摔着了怎么办?何况夜间也冷了些。”
阿榆不答,只问:“沈惟清走了?”
李长龄道:“走了。”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也就问能不能见你。我告诉他,你心情不大好,此时还是别见的好。他便回去了。”
“嗯?”阿榆挑眉,“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沈家这小子,看着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李长龄笑得坦然,回想着一刻钟前跟沈惟清的对峙,却微有汗意。
他从未小觑过沈家这位嫡孙。
以沈老相公处世之圆滑、沈运使做事之周全,沈家这位郎君注定不会庸常。
年纪轻轻便以才识闻名,官家闻得沈家儿郎声名,亲自召见考核,大悦,授以尚书省左司员外郎,后入审刑院,又得韩知院另眼相待,历年考核均为优等。
如今因江九娘一案大受折辱,看似吃了大亏,但朝中一班原先看沈家或沈惟清不顺眼的官员因此顺了心气,一时也不便再使绊子。
若所料不错,待他伤愈回院,迁官的诏令也该到了。
但他到底年轻,李长龄原先并未觉得他如今便有资格跟自己平等对话。
可沈惟清初见虽还尊崇有礼,待问及阿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