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李长龄立于暗夜的竹林里,夜雾缥缈,素衫随风,那般清俊之极的面容也幽幽暗暗。
他低低地向她一叹,“说好地狱里同行,为何留了我一个?”
他伸手,只一拽,便将阿榆拽了下来。
阿榆惊叫着滚落,猛地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翻身时滚到了地上。
举目看时,天已大亮。
一时想到梦中的李长龄,她揉了揉太阳穴,摇头。
长龄兄长虽然也历了许多波折,但如今有权有钱有声望,甚至还有无数人羡慕的官家眷顾,怎会有身在地狱之感?
即便原来再了得的家世,走到他如今这地位,都该无有所撼了。
然后,阿榆想起了那竹楼小小夹屋里的牌位,和两人相拥而泣时的悲愤和绝望,忽然间犹疑了。
长龄兄长,当真能忘掉那一切,做他位高权重的副相,然后稳步走向位极人臣的宰相吗?
便如她,当真能抛撇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去,走到阳光之下,做沈家富贵安闲的未来宗妇吗?
她起身唤道:“凌叔,凌叔!”
凌岳没有回答,显然没在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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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凌岳归来,却抱着一只大大的包袱。
他打开,里面满满的各式簪珥珠饰或金银器具,大多眼熟,正是之前阿榆抵在解铺的财物。
凌岳道:“沈郎君之前便帮你赎回了这些,要送过来,我借口你没回来,食店人口杂乱,让他先别送了。如今亲事既定,让他费些钱帛自是不妨。我素日也为你攒了些,加上这些,置办嫁妆大概够了?”
小娘子虽顶着苏家小娘子的名头,苏家的钱财早就被罗氏和裴家侵占;
他艺高胆大,闲时倒是寻财路攒了些,只是作为高门嫁妆终究寒酸。
如今多了这么一大包,应该勉强够了。
凌岳此际未戴面具,阿榆清晰地看到他向来阴郁的面容上闪着笑意,眼睛也异常明亮。
忽略那烧出的疤痕,阿榆依约又见到了往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
凌岳见阿榆眼神飘忽,纳闷起来,“小娘子,怎么了?莫非不满意这门亲事?还是不满意沈郎君?”
沈家人的确不错,且沈惟清这次又升了官阶,正儿八经的绯衣官员,配他家小娘子也勉强配得过了。
但小娘子若不满意,或放不下那些心结,他自然也由得她。
阿榆缓了缓神,环视四周,说道:“这房间真的很小,床榻也小,多站一个人都挤。”
释然某些事,试图去抓住那些更广阔更明亮的未来时,她才意识到身周的狭窄。
若以后不必一人面对所有,若以后有一人与自己背靠背守着属于他们的小天地,她何苦囿于这喘不过气的狭窄空间,禁锢了自己,也禁锢了凌岳?
她慢慢绽出笑容,看着凌岳困惑的模样,柔和了声音:“凌叔,这里这般小,我从这里出嫁,妥吗?”
凌岳见她不曾悔婚,松了口气,笑道:“小娘子若觉得从这里出嫁不妥,可以从秦家的老宅出嫁,或跟李参政商量,从李府出嫁。即便是苏家女,他认作妹妹,也不丢他的脸。”
阿榆叹道:“也只有长龄兄长能算作我的娘家人了!而李府……”
李府曾是魏王府,她真正的家。
哪怕那时极幼小,她都记得家的温暖和亲切。那里盛载着她前半生仅有的幸福。
但阿榆摇头,微有自嘲地叹道:“苏家小娘子……同样是骗亲呢。若有一日被人戳穿,我一个人抽身远引即可,岂能连累了长龄兄长?”
凌岳温声道:“那便跟藜娘子说,借她秦家老宅出嫁吧!虽说从李府出嫁更显风光,但秦家亦是清白人家。沈家敢看低你,让你受委屈,我不会饶他。”
至于裴家,凌岳根本没考虑过。
虽说裴绩成已是什么校尉,又将阿榆记入家谱,但在凌岳看来就是一群无耻匪人。
如今小娘子既然能以别的身份行走,这伙人自然要尽力切割,能撇多远,便撇多远。
阿榆半未将凌岳的话放在心上,把玩着剔骨刀,笑嘻嘻道:“沈家敢委屈我,我先阉了沈惟清!”
外面,沈惟清正和全太官步入,闻言神色不变,含笑向全太官一揖,“阿榆性情中人,太官见笑了!”
全太官也想笑,心底却有些发毛。
他早就知晓阿榆是山匪窝里长大的苏小娘子,但以前只觉这小娘子温和安静,不争不闹,委实好性子,都纳闷她如何在土匪窝里活下来的。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