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这宝石是什么,只觉得那翠太润太纯粹了。
她一身白,却不是千篇一律的白,衣上绣着簇放的雪柳,配上井天色的叶片,如银雪拥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愿意让人众里寻她千百度的美人,大抵如此。
我描述她的容貌,她的头面,她的衣着,却无法用语言说清那种扑面的美于我的撼动。
好像隔着滚滚的历史长河,能看到古代老祖宗面对她时的啧啧赞叹。
她不像偶,可是手脚颈椎都连着牵丝线,关工将线掩饰起来,也从不会用线拉她。
他可宝贝了。
“嘿!回神嘞。”
关工扭身遮住她,笑嘻嘻叫我,一脸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这手艺,上下两百年,再找不到第二个!”
他上一句虽那么说,下一句却挑起下巴转了话锋,兴致勃然道:“我关工就要做这个打破两百年命运的人。”
我为他竖大拇指,忍不住跳过门槛仔细看他手里的偶,他忙将臂弯里的偶举高。
“不能碰哦。”
我点头,问:“她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第一次听人问这个,毕竟谁会觉得一个偶会有名字呢?
关工心情颇好:“殊胜,她叫殊胜。”
“哇!真是好听,是什么意思呢?”
关工蹲下来,眉眼弯弯,和我说:“雪柳的别称,源自佛语,事之超绝稀有者,称为殊胜。”
“配她。”
关工看我实在是眼馋,大发恩典,擡起殊胜的手,那手肌理匀称,指节与纹路都清晰逼真。
我小心伸手,轻轻与殊胜的食指尖相触。
刹那之间,时间好似变得缓慢,一抹淡香悠悠如藤蔓绕升,笼住我,我心有所感擡头,透过明黄光束里笨重起伏的细密灰尘,对上一双碧水飘云的眸子。
感受到我的视线,她弯了弯眼睛,两手芊芊微拢在心口,身体微微透明,有些虚弱的样子。
我才发现,她的模样与装束,分明是关工臂弯里人偶的一比一放大版,一时震惊喃喃她名字。
“殊胜……”
她似乎有些惊喜,探出一只手想触碰我。
我不自主后退,只一瞬,她已经消失不见。
光束里灰尘恢复轻盈,关工随手扇了扇,说窗户又该补了,然后将偶收起来。
我没把看见的告诉关工,毕竟鬼鬼神神,有人听不得,有的说不得,我向来嘴上把门。
关工说我是个懂好坏的,村里其他大人,不识好货,还不如孩子。
关工以前晒偶,都在正门对面的场子边,人们看他手艺好,让他帮忙修个桌子椅子,他也乐得随手倒腾倒腾,但若花钱让他去做一套新的,他就不干了,说浪费手艺。
大家夥在背后说他一个木工,心高气也傲,有手艺不赚钱是傻子。
“可别说,他上五辈家大业大,人家能吃老本嘞!”
“嗐!五辈了,剩下的能够他霍霍几下?”
“是呀,天天捣鼓他那木头人,摊上这样一个当家的,刘嫂子也是头疼。”
刘氏是关工的老婆,这会听别人这么说关工,默不作声用力在河阶边“吨吨吨”洗拖把。
嘟囔着:“什么木头人,那叫偶,老祖宗千百年传下的艺术。”
“哦哟哟哟艺术。”旁边的大姐揶揄大笑,太阳晒得她两颊绯红,“刘妹坨,你可宠关工嘞!”
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按住头上的草帽,仰头朝刘氏喊:“嫂子诶!你捅拖把轻点嘛!我在这摸嗦螺嘞!”
刘氏佯装生气:“上次不是摸了一筐,还不够你吃?”
她嘿嘿笑,说这个季节的嗦螺肉大,“好吃不嫌多嘛!”
最边上的妇女朝摸嗦螺的招手:“张妹子诶,来我这里摸,刚扒了只鸽子,肠啊脏呀都在底下,待会虾米够填你的筐噻!”
说完,妇女提着鸽子上岸,不忘叮嘱:“刘嫂子,还是叫你家关工出来赚钱吧,既没个徒弟传手艺,又没家婆让他操心,干嘛不出来赚钱?”
刘氏只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再然后没几年,不锈钢桌椅进入各门各户,彻底没人让关工做家具了,但风凉话却没少。
“关工,你研究出个啥来了?天天对着这些木头。”
“现在好了吧,木工不值钱了,哪有活计给你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