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皮囊
“进来。”刘侃侧身擡手,朝门口的阿离道。
阿离不禁皱了一瞬眉头,仅是一瞬,似乎只是肌肉不自主的抽动,她面色无波,重新擡眼看向阿茹。
阿茹亦是满面和煦:“你爹叫你呢,进来吃饭。”
“真木头似的。外人瞅见还以为我们不给闺女饭吃呢。”男人扬下巴,也仅是刹那,语气转温。
“进来,和爹一起吃饭,很久没见了。”男人拨弄身侧的竹筷。
阿茹迎合着,起身去拉人:“孩子这是高兴傻了。”
她牵着阿离坐下,圆场道:“你爹你还不清楚吗,嘴硬心软罢了。”
男人没接着说,像是默认。
阿茹却嘴巴不停:“你爹可宠你的,你丢了,他还劈头盖脸骂过我呢。”
“这个村里,没出嫁的闺女中也只有你能上桌吃饭了,和你爹一起吃饭,哎哟,别人家的女儿可没有。”
阿离也是沉默。
直到男人往她碗中夹了一筷子菜,她控制住心中的惊诧,低头擡眼悄看。
男人翘着二郎腿,无所谓地啃饼。
“多吃点,瘦得跟啥一样。”
“木头。”阿离小声道。
像木头一样——她从小到大的形容词。
男人大口嚼饼,目光状似无意地在阿离脸上扫了好几次。
阿茹嘴上说个不停,迫切希望父女两关系尽快缓和,说了些阿离自己都没注意,不知道有没有的细节,竭尽全力诠释男人的父爱。
“你爹也知道你爱吃炊饼,锅里总是留一个给你,他少吃一个,你就多吃一个。”
男人听此神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做他沉默寡言嘴硬心软的父亲。
“娘,那不是你留的吗?”
“哎,你爹有剩娘才有留嘛。你爹食量大,少吃一个肯定没吃饱的。”她笑眯眯看向男人,期待他给一个确切的回复,“是吧?孩她爹。”
男人抹了把嘴,像是为了应证阿茹的话,这次碗里也剩下一个饼。
“是。”
阿离复又沉默。
“你也要体谅你爹,那时候收成不好,哪能谁都吃饱,娘知道你那时候长身体,但是你爹都吃不饱来着。”
阿离吃下碗里的菜叶,点头。
像是怕阿离不适应,男人饭桌上话很少,也没有对阿茹的叽叽喳喳表现出不满,只是在吃完后敲敲桌子,说自己吃完要下田去,你们慢慢吃。
又捞出最后一个饼,阿离以为他要带过去当干粮,饼却进了她的碗。
“多吃些,就不像木头了。”男人转身,真像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别扭地为自己曾经的言行告罪。
阿茹自然兴高采烈,巴巴跟上去,给男人挂上水筒,细细叮嘱田地午晒,注意休息,多喝水。
男人和颜悦色一一应下,和颜悦色这个词阿离从未在男人身上看见过,这简直是头一回,她爹跟变了个人似的。
送走男人,阿茹重新坐下。
“娘,这真是我爹?”阿离不可思议。
阿茹闻言微瞪一眼,娇斥道:“不是你爹是谁爹。你娘我和你爹刚结婚那阵子,你爹就这样。”
她眼里嘴中,无不在说着现如今她对生活有多满意,多幸福。
绣花样时她给阿离讲她和男人初见的往事,男人幽默风趣,勤劳肯干,两人很快相好。
洒扫时她讲男人有多贴心,和其他男人有多不同。
邻居来借碎碳,她也要装作不经意地将今日男人的好说个三两遍。
邻居已然听腻,但手里提着小半撮箕的碳,不好不笑,于是连连点头,看见了阿离,也要好生夸夸她有个肯让闺女上桌的爹。
“怪让人羡慕的,我家那位就没这耐心,更何况让闺女上桌呢。闺女毕竟是泼出去的水,别人家的水哪有上桌的道理。”
阿离维持着微笑不语。
邻居走了,阿茹依然絮絮叨叨。不知道以往阿离不在时,她是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看吧,我阿茹没选错男人,看吧,我过得比谁都好,看吧,我没吃亏,我熬到好日子了。
阿离明白,娘需要有人肯定她的选择和结果。
她给大扫除的阿茹打下手,忽然注意到墙角有几个深褐色酒坛。
于是随口一问:“爹今日怎么没喝酒了?”
阿茹还是笑,这一整天她嘴角就没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