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化的仙姑奉身赐子闹剧无人质疑。
父母也不叫她春长了,她是仙姑,不能有俗世的名讳,她要永不沾尘,无私奉献。
忽有一日,座下钻出一男童,欢喜拔开一层层帘幕,见着春长的脸,愣住了。
春长一声不吭,她早忘了话如何讲了,只垂眼淡淡看着他。
谁知那男童歪头,唤了她一声——“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原来她在高坐莲台之前,还有亲人。
那她到底是梦弟,是春长,还是仙姑呢?
春长迟钝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大姐,不,是三姐。
她说女人需要一个家才能活下去,但是,春长活着,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人到底是靠什么活的呢?
靠五谷喂养的躯体,还是精神喂养的灵魂?
仙姑困顿的灵魂思考不了这些多馀的东西。
春长确实需要吃五谷维持生命,但是大家似乎已然忘却了春长,庙里只有被欲望裹挟的仙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姑,普度众生的仙姑,无人在意春长如何。
待父母数够了钱,欢天喜地再想安抚春长的时候,她只有一口气了。
这一口气进进出出,吊着春长的命。
“怎么办?”
“喂些东西应该能活。”
父亲犹豫了。
他们只要无私奉献的仙姑,不要会反抗挣扎的春长。
春长掀开狭长的眼缝,将一圈人扫了个遍,霎时令人遍体生寒。
母亲怕春长不配合,压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其实春长早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虚弱得几乎下一秒就会昏死。
肩膀上的力道让她疼痛且恶心。
“没事没事。”
春长惨白的脸向一旁偏,大人的腿缝间,钻出一张欢快健康的脸,纯挚活泼,不沾恶俗,那是她弟弟,她身上最后一根稻草。
“我恨你们。”
春长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万分诧异,几乎没分清刚刚闪过的声音到底是风声还是有人说话。
待明了是春长发出的,皱眉质问:“什么?”
唾液滚过艰涩的喉咙,舌头刮着上颚在春长脑子里发响,这次她定定看着父亲,干巴巴的嘴唇像生锈满是裂纹的铡刀。
“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
“啪!”
父亲一个巴掌毫不犹豫扇下去,春长凹陷的脸砸在莲台上,“砰”得一声闷响。
她脖子那么细,奶奶看得心惊肉跳,几乎以为春长的脖子要断掉。
但奶奶只是沉默,一如往常。
“我恨你们……”
“我恨你们……”
已经是无意识的呢喃,她一声又一声如梵音绕耳,像是恶毒的诅咒,放大黑夜中黏腻的恐惧。
父亲受不了了,他说反正她也不听话。
“白眼狼!”
“真是白眼狼,不懂得感恩!”
身体被擡起,架住,摆出慈悲的姿势,又厚又重的塑泥倒下来,将春长困在里面,要她成为真正慈悲无私的仙姑。
塑泥糊住脸前,她盯着偷偷躲在角落的弟弟,与那懵懂的眼神对撞,她嘴角微微弯起,嘴唇张合,只说了两个字——“恨你”。
塑泥一层又一层,春长在其中挣扎,眼见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不再考虑塑像的美观,只要里面是春长就好。
不知到第多少层,春长不动了。
仙姑不能消失太久,否则人心如何稳定,香火钱如何铺满欲壑。
泥塑烘干,刻刀匆匆雕刻出形状,涂上金粉,仙姑已飞升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