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辞
拉离水面,空气猛然灌进肺腔的一瞬间,天光刺眼,袭来躁鸣的眩晕感。
郁离如脱鈎之鱼倒在竹筏上,水珠将睫羽往下拉,她喘息着勉强擡头睁眼,却正好对上阿巟的眼睛。
“你……”
阿巟只说了一个字,郁离猛然屏住呼吸,慌乱撇开视线,生出无法面对的胆怯,急匆匆四处摸索蘑菇。
“你在找……”
话未说完,妖怪已似缺水涸辙之鱼投入潭中。
一切太突然,阿巟懵了几秒,再反应过来,自己已钻进水里找妖怪。
至夕阳摇下惨淡的半面霞,一人一妖湿漉漉地爬上来,俱是狼狈不堪,俱无言。
尤其是郁离,本就腹中一剑,灵海枯竭,现已是面色惨白,软趴趴伏在阿巟肩头,濒死之相。
阿巟却没将她搁下,在崖下生了一丛火,妖歪歪扭扭躺在他身边,他盯着劈啪作响的火堆,不说话,也不看郁离。
一人一妖都奇怪。
就这样无言至暮色昏昏,妖的衣服已干得差不多,一动不动。
阿巟垂眼,视线落去火光照暖的妖的脸上。
不知道这只妖死了没。
然而想法只是一闪,妖好像能察觉到他眼神,蓦然就睁开了眼,不见先前的慌乱。
这是一只生命力顽强的妖。阿巟心想,但还是要死了。
“你要死了吗?”他问得直白。
郁离依然不动。
“我不会救妖。”他自顾接着说。
不晓得是“不懂得如何救治”,还是“不想医治妖”。
郁离依旧不语,甚至闭上了眼睛。
阿巟却突然话多了起来,言语间似乎在顾虑。
他问:“妖会死吗?”
这个人类,好像很在意这只素未谋面的妖的生死。
“我听说妖也是会死的,如果ta不吃人心,就维持不住人形,那时最容易被杀死。你好像……还好,人形维持得很好。”
他声音闷闷地:“你吃了很多人的心吗?”
“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确实要死了。”妖怪突然回话。
阿巟错愕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只妖会真的回话。
“那你吃过人心吗?吃过很多人的吗?”他又问一遍,这一次更认真,目光挪移在郁离嘴边,极想要一个答案,用以抚慰纠结的良心。
郁离没回答,只说:“妖便是要死,如今想吃你的心,也是唾手可得。”
这话是威胁,阿巟的呼吸在这句话落下时急促几分,又逐渐和缓,手碰上腰间弯刀。
少顷,不见妖有动作,他手偏向一侧,将郁离的蘑菇拿出来,放地上,再用棍子朝她手边戳。
“你为了一颗蘑菇,连命也不要了?”
郁离瞥见蘑菇,终于艰难动了动,将蘑菇拢进手心:“很奇怪吗?你既知妖吃人心,却还两次救我,你不是更奇怪?”
“所以妖真的吃人心?”
凡人实在是纠结这个问题,盯着妖怪。
妖吃不吃人心?妖才不吃,这玩意不知道什么味,也不知如何吃,人心又不是灵物,吃也没用,更何况郁离这种天地孕育的妖根本不需吃饭。
人类对妖的理解尽数是杜撰,什么妖恋慕赶考书生,倒贴求爱,什么妖谋财害命,割人面吃人心,皆是人类的臆想之作。
她听着别人叫她妖,心中生出恼意,她自己都说不清妖应该是什么,她出生起便被称为妖,而妖是人类为她们的命名。
人说:妖坏,妖贪心,妖无恶不作。可是写妖的明明是人,是人坏,人贪心,人无恶不作。
她不想做谁的故人了,也不想做人口中的妖。
“我不吃心,也不吃人。”郁离说。
阿巟愣住,其实他心里有问题的答案,他想要一个回答坚定将要做出的决定,但是,妖说她不吃人心。
“那,那其他妖……”
“不。”郁离的眼睛在火光中随焰闪烁,阿巟想再看出端倪,无果。
郁离的声音薄薄一层,如冬日冷砚上寡淡的一层冰:“我们不像人,人自找恶果,自食恶果,作恶之前还喜欢找理由以衬托自己的无辜,太可笑。”
她说着可笑,却笑不起来,垂眼敛去目光。
大抵是这只妖怪命不久矣,所以看起来哀哀的。
说完这段话,妖又闭上眼了。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