巟两手撑在身侧砂石地上,手掌或钝或利的触感刺激大脑,他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只是安静等这只妖死去。
郁离问:“你与掉下的另一个同为人,怎么不去救他?”
阿巟迟钝片刻,视线反复落在郁离惨白的脸上和黑红的腹部。
“真奇怪,这个未名崖我记得无人敢靠近,你怎的跟着下来了?为了救一只妖?”
郁离说着疑问,可句句又不是疑问,有些话不舍得挑明,又憋不住要挑明。
阿巟:“这个崖不深,你们掉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了落水声。”
“水也不深,只是太冰,能没人头顶,但没有想象深,那个人掉下去到现在还没上来,应该是死了。”
悬崖不致命,水潭不致命,致命的是人心的恐惧,道士自己吓到了自己,呛水竟就这样沉入幽而不深的潭底。
他说得如此淡定又实诚,说他热心吧,将人死说得如此轻巧,说他无情吧,偏救了一只妖。
“你来过这。”郁离说。
阿巟没否认:“是。”
郁离:“这地相传凶险非常,你还敢来?你在这里找什么?”
阿巟挑眉,又听妖怪自问自答:“你以为这里有妖居住?”
阿巟嗤笑一声,突然对上妖怪洞悉一切的眼睛,话在嘴中卡了壳,他扭头。
“我找妖做什么。”
郁离瞟了眼他腰上的弯刀,收了目光,欲说的话也咽下。
多年不见,故人变得优柔寡断许多,又好像未曾变化,郁离早不是阿离,阿巟也不再幼小,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十多年中有所变化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她是砧板上的妖怪,他是有所索取的人类。
郁离维持着歪歪扭扭的姿势,她实在无力动作,不知道凡人何时下手,干脆开口说说话。
“你与那道士有仇?”
阿巟没想到妖怪还关心这个,他无声叹口气,胸膛垮下去。
也许是这只妖看起来毫无威胁,也许是看这只妖迟早要死,又或许这件事在他心头憋屈够了,他没有其他隐瞒,竟真跟一只妖怪说起了往事。
“我在意的一位长辈被那孽道害死了。”
阿巟回忆起那位爱执扇的公子,讲他种种好,种种善,讲他倒霉透了顶。
“当时城里发鼠祸,这祸三五年一场,年年治,本应习以为常,但那些破道士术士和见风使舵的游商没两样,鼻子嗅着钱味,尽钻进城里,装神弄鬼,摆弄谣言,我看他们才是鼠祸!”
凡人说来便话长,妖怪耐心闭眼听着,不知是死是活。
“那破衙门难得管了事,都头领人将散播谣言的道士术士整顿一番,其中就有这个道士。”
他说到这咬牙切齿:“贱人怀恨在心,竟说鼠祸频发是因为城中有老鼠成了精,还说算出来此精住红楼,红楼为其所控!”
“不就差指认我家公子就是那成精的老鼠?!实在荒诞!”
他说完“荒诞”,下一句却说:“他该说那个都头是老鼠精才对!”
“我家公子就不该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
“破道士有几分唬人的功夫,整了个天降异象,没半月谣言遍城都是,楼开不下去了,公子还被赶出去。”
“一群蠢物!竟被一破道士唬住,是人是妖还不是乱传一气?”
阿巟叹气:“原说离开就好……呸!人都欺软怕硬。”
“蠢物围上红楼,起哄要围火杀妖。待我发觉,火势已漫天……”
话说不下去,回忆却并不是到此为止,他朝火中甩去一把石子,霎时火星子四溅,然而星子只一刹,橙红的光点便垂入黑暗。
如故人明灭的眸光,如红楼坠火的残垣,如不堪重提的薄命。
阿巟声音愈发低沉:“这群蠢物,鼠祸尚且不会害人性命,就算有鼠妖,他们比鼠妖心狠。”
毕竟是故人故事,已然陌路的妖怪还是听得专至:“上头的官不管?”
“管?他们恨不得红楼消失。里头有太多他们为官不仁的证据。”阿巟点到即止,也不在乎妖是否听得懂,讲到这,他只想发泄情绪。
鼠精有没有作怪不知道,但人没少作怪。
人不会良心不安,因为行事非一人的决断,因为做事前有可慰藉良心的理由。
故而杀生不怨,贪权不忿,徇私不恶。
郁离又问:“既是都头惹的道士,他怎的害的是你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