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
百年一瞬,云散云涌。郁离曾呆过的村落城市已随战火消失,竹林隐世。
东胜十二年,赤地无苗,陨霜杀谷,米价疯涨,平民以乌土充饥。
逃难的书生倒在干涸的滩地上,日头照得心昏昏。
视野光晕中,突兀地多了一丝清心的绿。
是什么?
他疲惫睁开一条眼缝,曲手触到了那丝绿,带着湿意。
指尖微末的湿意一下令他双眼溜圆,摇晃的景致里,只有这丝绿清晰。
天灾之年,这里竟长了新叶。
或许,顺着根系就能找到蕴藏地底的水源。
得救了,他得救了!
书生再顾不得矜持,趴在地上抠挖。
水 !水!水!
越往下挖,越有凉意,他兴奋非常,双手更加卖力。
挖出的泥块一层比一层柔软,至约二掌深处,书生碰到光滑异物,他以为是在泥下躲灾的水泥鳅,抱着也是一口肉的念头,一次性将异物抓了出来。
摊手一看,书生傻了眼。
什么泥鳅,分明是……他心里奇怪,手中发出莹莹绿光的石头,像玉,又像琥珀,形状似椭圆树种,里面又有叶状的刻纹。
无论如何,定是宝物。
他握住这颗绿石头,便觉身体舒畅,头也不晕了。
徐徐跪坐,书生拈袖子擦净绿石,突地有阵阴风从洞口喷出,擦过他的面门,他不由得抹了把脸。
脸上什么都没有,可他放下手,却有细小的冰渣落在眼前,探手往鬓角一模,竟是冰。
书生目瞪口呆,继而诚惶诚恐,自己不会触到了什么不干净东西的霉头吧!
天气酷热,鬓上的冰很快化做水珠,混着汗液滚到他嘴边。
书生喉结滚动,他便是再渴,也不敢尝这古怪的冰化的水,慌乱抖着手擦去,颤巍巍想站起来。
背脊还未挺直,一打眼,先前的绿植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枯萎,变得黑黄,逐而萎缩,干裂,粉碎,消散。
脚底的土地骤然升温,书生烫得一个趔趄屁股着地,来不及再想,马上爬起就跑。
将绿石下意识紧握在手中,温凉安抚燥热,等他终于心下安定,人已从谷底找路爬上来了。
但就算爬上来,面前除了枯死和半枯的树,其他什么都没有,书生托着疲惫的腿脚往前漫无目的继续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已瘫倒在地。
累,实在累。好像耗尽了脊髓,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他犹疑几瞬,拿出绿石,颤巍贴近,意图吞下这个宝物。
实在是难受,既然这个东西握手里可降燥热,那么把它放进身体呢?
书生已经神志不清。
只一瞬之间,背后又窜上来那道阴风,寒气削减许多,但依旧令他疲惫的身体胆寒。
不过阴风的目标好似不是他,顺着他的背脊漂游而上,霎时吹落他手里的宝物。
风毕竟是风,如何握得住有重量的实物?
宝物滚落,离书生渐远,阴风在它身后追着,不过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绿珠“叮”一声撞上枯树的瞬间,阴风终于消失了。
枯树与绿珠撞上的一小片树皮,渐渐变成清晰湿润的土褐色,珠子小幅度动了一下,紧接着伏低愈发大起来。
“滴。”
一颗小巧的普通蘑菇从珠子下冒出头,紧贴着它向上生长,杆子环绕绿珠,万分亲昵。
这片竹林等它百年之久,历经风雨焦日,终于等来了回应,于是娇小的蘑菇,抖落孢子,为它绽放出第一朵烟花。
一夕春回,地底数以亿计的根茎重新蜿蜒交织生长,地面新绿缀上星星点点的嫩蕊。
书生是随树叶的摩挲声醒来的。
他先是震惊于自己居然没死,再反应过来,仰头望去,茂叶翠竹,风声贴耳,草叶摩挲采烈,好像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
书生呆呆看着,眼睁睁看见树梢之上慢慢现出一个欣长披绿的背影,长发以竹枝随意半束,凌空露出一双粉白脚心。
他没忍住一直看下去,不觉怪异慌张,还想看清对方的脸,绿影却恰时头微偏,他看见对方圆润的下巴和挺翘鼻尖,眼睛遮掩在飞叶绿影之中,紧接着对方伸手,点在嘴唇上。
一道清澈的声音钻进他耳中,仿佛可以洗净心灵,可他觉得这样想是对对方的玷污。
“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