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生之时,我遇见的是阁下么?”
书生不觉已大汗淋漓,唯恐对方依依不饶给他吃苦头。
正思索如何回,女子的目光似有实物,剖皮看骨:“看起来,阁下确实心虚。”
“心虚什么?”
对方这样不疾不徐问他,他反而心乱如麻,暗骂一句倒霉,便老实承认:“是我未曾践诺,是我不对,你……您……意欲如何?我都认。”
可是对方并不回他,等到书生自己都按赖不住,擡头,只看见一张清丽的脸,其中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见丝毫愤怒。
于是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女子便是妖,也不过与这竹林一样年纪,幼小单纯,不问世事,好对付。
“单纯”的妖怪伸开五指,自额头向后梳理发丝,仰下巴,经枝叶筛漏的阳光星斑落入妖怪眼中,她以孤傲的姿态蔑视下方人类,人类却失了神,不愿就此移走视线。
郁离:“你我未曾有约,你又何须践诺。”
书生两眼迷离,放松地揉揉吃痛的膝盖,想站起来又作罢。
眼前高大的竹鞭突然抖动,以一种非常的速度变小,化为一抔竹叶四散。
美貌的妖怪落地,缓缓走至书生面前,衣摆擦到他鼻尖。
来不及嗅一嗅其中味道,女子温凉的手已抓住他的脖颈,食指扣住血液鼓动的动脉处,可称纤细的手臂,竟将书生提留起来,双脚腾空。
“呃!你……”
书生因缺氧额角青筋突起。
妖怪并没有他想象中好应付,书生的心吊在嗓子眼,而嗓子眼此刻在妖怪手心里。
郁离看懂了他的眼神,漠声道:“猜错了,也不是威胁。一介凡人,何须威胁?”
书生身体素质着实不好,只是吊起这么一会儿,眼白就翻上来了。
郁离看着他,好像是自己可以随手把玩的玩意儿,可惜脆弱,较笋易折,唯笋之空,生笋之志,无笋之直。
书生的挣扎逐渐无力,哀哀双手作揖,祈求郁离手下留情。
郁离手臂微曲,靠近他:“我当日并非让你许诺,更不是警告威胁,愚蠢的人啊,我那是劝告,劝告你,保守秘密。”
书生几近晕厥,两耳嗡嗡不知有没有听清。
郁离撒手,他便软趴趴倒地,像一滩粘稠的浑水。
半盏茶后,书生睁开一只眼,眼珠子咕噜转一圈,不见妖怪的影子,才坐起来吐出一口浊气。
山灵看着底下狡黠的人类,气呼呼在郁离头上狂跳:“他骗妖怪!他骗妖怪!”
郁离怕它叫得嗓子疼,擡手按住:“好了。”
“我知道他装的。像我这样的妖怪,怎么能伤受天道庇佑的人类呢?”
郁离的声音低下去:“我可不想再受一次罚,轮回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山灵不服气:“他贪心!他虚伪!”
郁离听了,弯起嘴角开玩笑:“小心天道用雷轰你啊,不长心眼的山灵。”
竹林里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脚步声开始向这聚集,她了然转身:“我说了,那是劝告。”
不需要妖做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异心与疑心,远比人与妖之间的更昭昭。
当天晚上,郁离抱着两只山灵看戏,人类看不见的角落,无数无声的生灵都在看戏。
人的行为不比妖受约束,人的心也不比妖干净。
之前还许诺要给书生升官发大财的大人,笑吟吟看他的哀求诉忠,手起刀落,眼都不眨。
因为拦路者死,无论书生是要逃还是另寻他主。
忠心?他最不缺的就是忠诚的属下,只缺钱。
除己之外的死死生生,他不在乎。
竹林的事还是被皇帝知道了,巡检将计就计,大大方方献上去,为搏陛下一丝青眼。
可是皇帝不缺钱财。
国师说了,此地灵脉盛,可聚天地光华,天地光华不给天子给谁?谁敢抢?
他要铲平竹林修筑宫殿,要有酒池肉林,要有金屋娇妾,要风花雪月,而不是一堆破竹子烂笋子。
高高在上的陛下,一眼未看哀求诉忠的巡检,皱眉,身后侍卫一刀割下弃臣性命。
因为无用者该死,多话者浪费耳目,他只要合自己心意的。
除己之外的死死生生,他不在乎。
于是修建宫殿的事很快提上了日程,在这个大灾之年。
人吃人,真是俗世最大的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