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默不作声旁观。
山灵跟着看戏,说它觉得无聊。
“不如睡觉好玩。人类的文明好生奇怪,都是人,书生丶官丶皇帝,却又是不一样的人,这个可以杀那个,那个又被另一个杀。难怪人类要将繁衍做生命里的头等大事,否则谁来捧来杀呢?”
另一只山灵抓着郁离头发滑下来,轻飘飘荡来荡去:“他们都想要取代天道,于是上面有了皇帝,下面有了地皇帝,后来发现不能,于是创造了自己的天道。”
郁离捏住它:“天道?天有天的道,人有人的道,一级一级杀过来,才能成为道。地皇帝永远不会甘心在下的。”
山灵昏昏欲睡,郁离将它们分别套在耳朵上,它们习惯了这个姿势,舒服翻身,转瞬睡去。
郁离也打了个哈欠,有山灵挡护,她过于灵敏的耳朵总算听不见血流声了,这个声音太黏腻,太讨厌。
那便睡一觉吧。
可惜不过睡了三个月便醒,竹林的灵脉受创,郁离不得不醒来。
林子里动植物乱成一团,唯郁离无所谓。
皇帝不知是突然顾忌起名声,还是知修酒池肉林不现实,改了主意,只要修个正常宫殿,不过还得再掘个地宫。
风吹叶,整座竹林的讯息,都靠摩挲的飞叶一片一片传遍,靠地底的根系记录。
郁离擡手随意夹回一片枯叶,侧耳听,才知皇帝是觉得地上的宫殿所有皇帝都有,毫无新意,附庸者接话卖乖,居然说出“陛下可以造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宫”这样的话。
郁离笑了。
命运,天命,她都一一接受,她倒要看看,天道的安排。
可是这俗世间的天命啊,自成一派地俗,合久必分的天下,像是天道懒得再篡改的剧本。
地皇帝不甘心做无爪的龙,正好繁衍过多的民众渴求有一个众矢之的人,作为痛苦的过错方,也渴望有一个万众捧星的人,作为责任的托管方。
有人害怕担责,渴望有人带领而减少思考,有人害怕冷场,渴望带领的人少有他想,所以他们在这个世界鬼使神差互补地活。
做一个万众捧星的地皇帝是需要一些运气的,毕竟地皇帝不止一个,权利的顶端只有一颗星。
幸运的地皇帝成功起义,曾经尊贵的陛下的血,其实和书生丶和巡检别无二致。
郁离眼睁睁看着皇帝墙倒众人推,热血溅到了她脚边,下一瞬,身体倒下,头颅却正面她。
不过人类看不见她,她面色无波擡手,就近飘来两片竹叶,将将遮住陛下的眼睛。
“早该结束的。”郁离说。
她跟在地皇帝……哦不,应该叫新陛下身后,看他也下了修到一半的地宫,试图寻找天命。
山灵说得对,人与人的斗争,实在无趣。
可是她懒得阻止。
上一任陛下走了,地宫还在继续修建,这就是皇帝,因为是皇帝。
但新的上位者还需要扶持,所以皇帝开始搜刮竹林,他试图靠一座山来救济天下。
郁离又笑了。
新皇登基的那天,竹林最高的竹梢开出一朵白花,紧接着自上而下,由点及圈,生出成片成群的白花,起初似落下一场初雪,后似突临的沙暴,腐烂的气味笼罩山林。
郁离如往常一样随意倒在竹梢上,白芒之中,唯她一点绿,可是这点绿也越来越淡。
竹生白花,将死之兆。
郁离喟叹一声,展开手臂好像要迎接自由。
她既然是因竹林而生的妖,那假如竹林死去呢?
胆小的妖怪啊,再也不想要踏入轮回了,再也不!
山灵趴在她起伏的胸口上,唉声叹气,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谁管啊,我不想再被困住了,我讨厌受制的生活,我讨厌天道,我……太累了。
郁离说:“这个世界让我种不了蘑菇了,我不快乐,不快乐……”
她问:“你们知道左左右右吗?”
山灵摇头,却发现郁离闭上了眼睛,看不见它们的动作:“那是什么?我们山灵随山而生,活了上千年,也没听说过。”
郁离胸口的起伏逐渐和缓,弯起嘴角,声音小小的:“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胡言乱语了。”
山还在,山灵也会在。待这座山重新复苏,山灵也会再生。
但是下一次,不会再有竹林,不会再有郁离,更不会有左左右右。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