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
锦鲤受惊,他发出刺耳的冷笑:
“皇上带我来这儿,是想追忆往昔,还是想看我忏悔?”
池水倒映着两人疏离的身影,宣璟帝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光,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记得八岁那年,你我偷溜出崇文馆,路过此处。朕见池底锦鲤绚烂,一时贪玩儿伸手去捞,却不想失足跌入水中。皇兄一时情急,竟全然不顾自己不识水性,也要跳下莲池救朕······”
“皇上何故提及旧事,要杀便杀,何必用这些虚情假意作刀。”
宣璟帝转身,目光落在他不屑的脸上,
“君泽,我们兄弟二人就不能好好说回话嘛?”
荣亲王突然狂笑,铁链撞在青砖上锒铛作响,
“兄弟?我可不敢当,你姓萧,我姓秦,如何算得兄弟。”
“你还在怨父皇,怨朕,是不是?”
“是!”荣亲王怒目圆睁,眼底布满血丝,
“本王武功才学样样不输你,南征北战立下的战功,到头来还比不上你在先帝面前的一句温言软语!就因为本王的母妃不是氏族大家的贵女千金,我就活该一辈子仰人鼻息!”
宣璟帝望着池面缓缓归于平静,苍老的面庞笼在阴影里:
“你当真以为,父皇是厌恶你?”宣璟帝叹息,“其实朕也曾问过先帝,为何要对你如此严苛,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朕说的嘛?”
荣亲王蹙眉不语,夜风卷着残荷气息掠过他鬓角的霜色,却终究没能吹散凝结在眉梢的执念,知不知道还有何意义?
宣璟帝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枯叶:
“先帝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荣亲王垂眸,眼前浮现先帝拿着《周易》谆谆教导的样子,如今只剩模糊的轮廓——
宣璟帝接着道:
“可他还说过,为君者,当止戈爱民,先皇看重的从来不是母族贵贱,而是我们谁能让’天下归心‘!”
荣亲王闻言,心中猛地一震:他尤记得自己曾在一次边防战役中,他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下令屠城扬威,当他凯旋回京时,等待他的却不是丰厚奖赏,而是先帝那沉默而又凝重的目光。
“朕承认,你能文能武,无论哪方面都不比朕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略胜一筹。但你的戾气太重,不知收敛,先帝恐如此下去,会令天下动荡不安,所以,你只能成为朕手中的一柄利刃,永远不能做主刀之人。”
荣亲王勾起一抹自嘲。
原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才能和战功,却是先帝最为忌惮和厌弃的!
他放声大笑,笑声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一丝悲凉和无奈。
夜风卷起宣璟帝的衣袍,他从一旁取出描金酒壶,琥珀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你我兄弟,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荣亲王盯着酒壶,笑声戛然而止,他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他的催命符。
他伸手接过玉盏,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说道:
“臣弟自知大限将至,斗胆向皇兄求一道恩典。”
宣璟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荣亲王的请求。
“求皇兄,也赐一杯美酒给学林,待臣弟死后,将我二人同葬,臣弟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赦,但王府上下老弱妇孺皆是无辜受牵连,臣弟自知无颜求得皇兄原谅,只希望皇兄能够从轻发落。”
话音未落,烈酒已入喉,他望着池面破碎的月影,喃喃道,
“学林,莫怪爹心狠······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像爹一样护着你了······”
玉盏坠地的脆响惊飞宿鸟,宣璟帝望着倒在锦鲤池边的身影,思绪在夜风中凌乱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