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战士的性命,可我想哪怕只保住一人也好。”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不高,像是怕惊扰庙中烛火。
声如潺潺流水,棠齐青偏头垂眸看向矮他一头的云泠月,她与自己年岁相仿,和刚接手辰启军的自己相差无几,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减少无谓的伤亡。眼前的她远比那时的自己双瞳清明,神色坚定。银杏绾发颤珍珠,流穗拂过侧颊似融于烛光。
她站在这里,像一柄利剑,突然插进棠齐青的心口。走到现在,已是武神的他,都护住了些什么?可有让辰启脱离泥沼半分,可有让军中士兵少些征战之苦……
没人知道,陈语冰与贺兰叶梧比试时,棠齐青在远处暂封了那女子灵识灵魄,驭灵控体替她受了那一箭。她没有伤到半分,当时在地上受濒死之感折磨的是他棠齐青。
贺兰叶梧不知道,女子不知道,辰启军也不知道,暗地里控诉神灵清冷无义的云泠月更不知道。
他从不与别人提及这些事,在他眼中,神灵理应如此,顾天顾地顾众生。
可这一次不同的是,那天他正要把身体还给女子时,云泠月慌张从军营里拿来了一件厚袄轻披在女子身上,她跑得飞快,还跌了一跤。棠齐青知道,那是军中统一分发的,每名士兵仅此一件。她露出九条尾巴缠在女子身上,不甘心地低头试探她的鼻息。颤抖的指尖拂过女子鼻尖,带走了最后的余温。轻轻地,她用干净的衣袖一点点拭去女子耳上的血迹。最后云泠月一个人在风雪里握着女子冰冷的手,低声哭了好久。
寒风呜咽中,她还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棠齐青见过许多种眼泪,早已习惯了无常世间,可这一次他不敢轻易睁眼,只能靠微弱的感觉,感知手上的泪水被北风无情吹走又落下,温热从没断绝。
他代众生受无妄之灾,时间越久濒死感越发强烈,疯狂吞噬仅存的的五感,让他从未真切觉得自己要丧命于此。
好想轻轻回握住那只手,好想抬头再望一次那双眼,亲口告诉她:“莫哭,她会好好活下去,他们都会。”
而不是如往常一般远远看着云泠月背朝自己,迎风而立,挽弓射箭。
但他不能逾越,生死之隔大于天。
喉头血腥味滚烫,棠齐青第一次悄然萌生出贪恋,还没有看辰启未落完的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掌心温暖散尽。他又回到了群山之巅,遥望整个辰启军营,背如孤松远人烟。等云泠月失魂落魄回营,棠齐青才放开女子灵识灵魄,指引她去往安全的地方。
想到此处,一双杏目流露出悔意,若自己当时没有提议让她去军中,现在的云泠月应是无愁无忧,不会有那样悲伤又温柔的泪水,被深切的无力感拽入暗处深渊。
“泠月姑娘,不可再说了,言多必失。”
云泠月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军中人,不该妄论辰启军务,立刻向棠齐青行跪拜之礼以表罪过。
武神庙外,天已大亮,寒风呼啸催杀百草。
卯时正刻已到。
“起来吧。”棠齐青道。
云泠月赶紧起身,正四处打量哪里有扫帚,却听见棠齐青说:
“泠月姑娘与我年岁相仿,称我为殿下倒是生疏了,日后再见唤我本名棠黎即可。”
这唱的是哪一出?
云泠月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道泠月姑娘本名是什么?”棠齐青走近了些。
“我本名云弦。”云泠月的瞳孔清晰映出他的眉目,如湖中倒影。
“哦,”棠齐青微微一笑,“既然你本名叫云弦,那我唤你阿月,如何?”
云泠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殿下,随意。”
“殿下,”阴影处凝成一个人形,“属下葳蕤奉命而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葳蕤,日后你同这位姑娘一同料理武神庙的事宜。”棠齐青故意说道,“你们在军中应该是见过的,想来有熟人与阿月做伴也是好的。”
泠言初说得不错,辰启这地方真的不大,随便走走都能遇到熟人。这位不正是在军中拿短箭射自己的雁北缨吗?
果然。
葳蕤冲她“友善”笑着,“许久不见,宵胜。”
“别来无恙,雁北缨。”
棠齐青掂掂梅花枝,仔细瞧了眼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笑如清风朗月一般离开了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