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月的额间,“说几遍了,我叫宵长谟,你这小鬼,从来都是没大没小喊我名号。”
他敲云泠月时,没有指节落在额头的实感。云泠月的睫毛微颤一下,自他化鹤而来,她便知道,眼前的师父是遗留的神力,真正的宵长谟已经不在了。
玉山老头儿她喊了太多年,宵长谟也纠正了她太多次,云弦本以为这样的对话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她长大。
好像那个时候,离她长大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上天只是弹指一挥,她便成了云泠月。
“师父。”
云泠月朝他行了一礼,是两百年前未行完的拜师礼。
衣袖之下,泪涟如雨。
“这才对嘛,乖徒。”宵长谟想拍一下她的头,可他发现了云泠月的发髻上插着那支银杏簪。
那是曾经他固冠所用的银杏簪,在死前挂上一串珍珠穗,改成女式发簪,留给了云泠月。
他说银杏的寓意好,长寿,希望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自己没能教会她的剑术,还有她不懂的诸多道理,愿她能走遍世间去看,去学,亲身经历一番。
宵长谟还是不习惯这样跟云泠月说话,他作为一个师父,正经的时候太少了,连云泠月的槐糖都要抢。其实他还想说点别的,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唤了一声“小弦”,便散了。
“到底是长大了啊。”宵长谟收回右手,轻声感慨道,“想来真是可惜啊,为师当年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教你。”
“以前啊,弯腰才能打到你,现在一抬手就行了。”
这一叹,穿过了似水流年,眨眼便到如今。
云泠月红了眼眶抬起头,玉指攀上银杏,轻轻一拽,便松了发髻。
冷风玉雪入青丝,微寒。
云泠月将竹笛递给宵长谟,眼角泪痕未干,颤声道:“师父,不归鹤已寻回不归仙。”
宵长谟瞳孔一震,如同一万只丹鹤乘风而起,雪华如伞。
他小心翼翼接过竹笛,难以置信道,
“你说什么。”
额间碎发扬起,云泠月含泪一笑,将黄玉银杏簪置于手心。她凝灵力于五指,顺指骨蜿蜒至簪身,灵力为引,点点萤光浮动银杏叶间,不断涌入末端珍珠流穗。
忽然线断珠散,无数琼花乱。
宵长谟无神的眼里终于有了焦点,他的小徒弟身旁此时正站了一位执伞仙人。
素白纸伞下,翠微瞳眸光敛,半含山色,半含君。
皓腕肤白,唇色亦是极淡,一开口却无故生出暖意,
“阿谟。”
宵长谟明知除了那位不归仙,世间无人敢如此唤他,可还是忍不住向云泠月求证道:
“你这小鬼……莫不是在诓我。”
话音未落,宵长谟便湿了双目。
“阿谟,是小弦将我寻回来了。”周向安脸上浮现出久未展露的笑容,他向前几步将宵长谟完全笼罩在伞内。
“回来晚了,给你挡风雪赔罪。”
无尽的雪花藏匿在宵长谟未束起的青丝间,所散寒气凝结成霜覆在表面,年复一年。
这一次,那人归来给他执伞,再大的风霜来袭也无所谓了。
“向安……”
自周向安之灵被车裂成万余片,宵长谟便疯了,也怕了。他不知道周向安要流离几世才能修成完整仙身,那些人会不会趁他手无缚鸡之力时下死手,所以他明知那时北疆时局不稳,还是去了。那一年,他自取名号为玉山君,一人出山入世,是为遇仙君。
只可惜时运不佳,在找到周向安之前,自己先丢了性命。
虽仙身已毁,但宵长谟临死前抽离出的神力回了昆仑山,一直在此处如实记写昆仑之事,名为《鹤归卷》。
这份被宵长谟下了时缚咒,与天地同孤的神力在此流转不息,不知为何存在,只知不可轻易消散。
原来他是在昆仑山等重逢,等一不归鹤,等一不归仙。
藏书阁中,《鹤归卷》书墨再续:不归仙周向安,流离人间百余年,由不归鹤引归昆仑山。长笛吹白鹤,青岚迎风和。
师徒再逢,知己相见。曾记否,岁寒时,把酒言欢,谓之冬不寒。
终。
云泠月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眼前的两人衣摆渐消化为飞雪,她不忍地颤了一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