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且听。”云泠月眸光一闪,指骨绷紧,立刻在手背生出锋如刀脊的骨线,几欲割破皮肤。
一声琵琶,引四海千山共语,八百里湖上冰破而起。
在座的中年男子迅速捂住耳朵,仿佛再晚一步他们的鼓膜就会被穿透。
倏然云泠月手指翻飞,不留一分残影。音碎如十万铁骑过境,百道天雷穿甲;声乱如鲲鹏扶摇而上,蛟龙破云而下,乱舞于天地。
霎时间屋内明火摇晃,菜盘咯吱作响,似是这首激烈昂扬的胡乐里飘摇无依的鼓点。
再看那些满嘴胡言乱语的中年男子现已吓得抱头哭喊,听惯了舒缓雅乐,自然受不了这杀气腾腾的琵琶。他们嘴里骂的肮脏,却又根本动弹不得。云泠月指尖勾弦越发用力,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声扬,山回路转,红梅笑。
琵琶扫弦的一瞬间,酒楼几处纸窗突然全破。几十只雪鸮羽盈坚冰,拨乱长风嘶鸣而来。曈曈金目如火,烧得满桌菜肴倾倒,杯裂盘碎,好端端的桌子弄的是一片狼藉。
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华贵的丝绸被尖喙撕扯成碎布条,与百姓的粗布短衣差别不大。
只是色泽亮丽,在古香古色的酒楼中极为扎眼恶心。
“云泠月,你给我停下!”云怀盛看着她弹得入神,根本没有放过这些人的意思。
文士不通定身术,不闻破阵乐,今日未见过世面的云泠月偏要给他们开开眼。
“诸位,九霄天君曾说雪鸮乃兵权之象,辰启兵符也是雪鸮符,”一片鸮鸣,求饶,怒骂,物碎,琵琶声中,云泠月的声音格外明亮,
“此曲引得雪鸮群起,乃祥瑞之征,有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之意,正适宜为武神殿下庆功。”
“不知这琵琶可让各位尽兴?”
雪飘,寒风不减,彻鸣鸮。
正是这胡乐**。
云泠月笑看这场闹剧没法收场:菜汁烫肉,烈酒焚目,雪鸮利爪不留情面给他们抓破了相。求饶声接连不断,催得雪翅飞转绕长梁,何人悄然收弦而放网。
碎玉连珠弦上过,指下却有清溪淌,遥约山逍遥。
神不知鬼不觉间,琵琶早就停了音。那些人还在着了魔一样喊叫,云泠月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这寻常胡乐怕是他们这辈子的阴影了。加上雪鸮喜鲜血滋味,一时半会儿可容不得轻易收场。
云怀盛毫发未损,但他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挪不动身子,只能跟地上的那些人一块骂云泠月。
云泠月小心托起许久未用的琵琶,掸了掸沉积的浮灰,又激起些许温柔声响。不远处胡姬看她的眼神极为复杂,她也不想细品,只是起身行礼道:“我一小女子不配与诸位同享佳肴,先行告退了。诸位人中英杰,”
明眸皓齿,丹唇轻启:
“请慢用。”
云泠月根本不绕路,径直踩过地上铺开的衣衫,甚至用脚抹了一下洒在上面的菜品。
走到门前,胡姬们赶紧退开让路,她却大声呵道:
“还有一事,想来父亲忘了告诉诸位,我云泠月不擅琴艺,而擅长弓。”
身前栏杆灯火掩映,云泠月眸中上弦月悬空。
“杀敌用的长弓。”
她也不顾胡姬诧异的目光,从栏杆上纵身一跃,雪衣轻拂,稳落地面。
刚想迈开步子,突然不知从哪跑出来一只小雪鸮用嘴拽住了她的裙摆。它仰着头发出一连串低鸣,咕噜半天,像个冒泡的小温泉。
“你找我?”云泠月俯下身子,有些好奇,“找我干什么?”
雪鸮见她蹲了下来,立刻欢喜地扑到她身上。
“等等……”云泠月被它这一扑弄得发愣。
“我是叫云弦,但……”
忽然她从扑棱的羽翅缝隙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棠齐青赴宴回来了。
云泠月手疾眼快把小雪鸮塞进衣袖,转身就走,心里祈祷棠齐青没发现她。
“阿月怎么躲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没,没有。”云泠月硬着头皮回过头来,绽开笑容,左手紧紧捂着乱动的小雪鸮。
衣袍宽大棠齐青应该看不出来。
棠齐青笑着走近云泠月,身上没有一点酒气,还是平日里恰到好处的海棠花香。云泠月还没开口,就传来一声:
“呜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