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尖涩的长鸣，它还是那么老旧，就像自己房间里的那把旧吉他。宋明涯每次推开自己童年回忆的时候，记忆也会发出这样陈旧的声响。

“你爸刚炖好热汤，镇上已经开始吹凉风了，你快去喝点！”午间，母亲接他进门后，几乎是殷勤地说。宋明涯感到一种心疼：自己上大学后回家的次数，可能还没有某些客人到访的次数多。母亲太客气了。

喝汤吃饭的时候，宋明涯从碗上抬起眸来，只看见父母正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自己，连饭都没来得及动上几口。也许是想关心的话太多，二人显得有些慌乱，竟不知该从何问起。还是父亲先开口了：“儿子，这次回下槐，打算待多久？”

宋明涯有些遗憾地回答道：“这趟正好是陪学生们来写生，后天就打算返程了。”

“这么快就又要走了啊。”母亲听罢，又紧接着问道：“上班怎么样，还顺心吗？”

宋明涯咽下一口菜，也顺带咽下了他还未转正的秘密。他回答道：“挺好的，其他老师经常带着我，学生们也都很听话。”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就是每天都要上晚课，休息得比较少。”

父亲终于借此机会叹出一口气，幽幽地说：“儿啊，早就跟你说过，毕业之后回镇上去做那个镇委文职多好啊！离家又近、饭碗也铁、时间还闲，何必跟你姐学非想住城里、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呢？”

“你是不知道，现在不管男娃娃女娃娃，都一个比一个有事业心哩——我们家明溪明涯都是肯吃苦的娃。”母亲嗔怪地对父亲反驳道，“当老师多好！你想想，假如再过去个十年，明涯的桃李早就结满好几树了。那时候，他该多有成就感啊！儿子，你说是不是？”

问题抛回到自己这里，宋明涯险些没有接住。其实，他何尝不想每天只需迈动几步就能喝上面前这样热乎乎的汤、何尝不想过父亲口中那种轻松的生活！在出租屋入睡前的每一夜，他都会给自己在心底鼓劲打气；然而现在这种每天充满了习惯性鼓励、却仍成效微弱的生活，真的是“生活”而不是“生存”吗？宋明涯几乎不敢细想这个问题。

可是，他太想留在主城了。这种想法与其说是一种渴望，更不如说成是一种依赖。大学四年过得太匆忙，从高考结束到离开象牙塔好像就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这四年间，在霍美的校园生活虽然因疫情而封闭，但宋明涯总的来说是很快乐的：他甚至曾觉得，考上霍美就是他这一生中最命定的归属之一。因此，当宋明涯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毕业、步入社会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就像是一个胎儿即将被生生从母亲的子宫里剥离出那般。他怎么舍得离开？他怎么舍得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美轮美奂的回忆们分离？

因此，宋明涯毕业后立马投身进了仅距霍柳美术学院几分钟车程的寻青画室中。将寻青和霍美相连的九龙江，就宛若是他仍然紧缚的脐带。只是有时强烈地，比起深不见底的九龙江，宋明涯会时常想念起下槐溪的清澈来。从下槐溪到九龙江，他向来都是水的孩子。

于是，宋明涯有些无地自容地向面前的双亲回应道：“小小的一个老师，我怕也当不出什么花样。”

母亲反言道：“那怎么会？老师是个有使命感的职业，儿子，你现在才刚刚开始，你姐姐就是你的榜样。年轻人辛苦一点儿没什么，妈相信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两个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是成功的！”

父亲倒是既没表示赞同、也没做出反对。他接着又说：“明涯，既然是你情愿，那你就要认真把这份工作干下去。好好工作几年、在主城买套房买辆车，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

宋明涯点点头端起碗筷，把余下的饭菜尽数送入喉中。这是当然的——从目前来看，他绝不会允许任何影响他转正的事情发生。

可当入夜后宋明涯静默地躺在床上、望着家中白得泛青的天花板陷入沉思之中时，他突然惊恐地发觉自己在每晚的自我勉励环节后心中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正是——莫子希。画作业的莫子希、问问题的莫子希，借火机的莫子希；晚间自习的莫子希、准备礼物的莫子希、偷偷藏信的莫子希。从眼尾上的那颗痣、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到鲜活的嘴唇。明明下槐已经到了逐渐入秋的凉夜，但不知为何方才他的心间却暖暖的。

可能每个老师都会有那么几个自己更加偏爱的学生，或许莫子希就是其中之一，宋明涯沉着地想。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似乎并没有“之一”，莫子希好像就是他的“唯一”！宋明涯忽然胸口一紧：他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