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西做了一会儿英语题,有点倦了,坐到校门外晒起太阳来。天空中低低地垂着一层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把太阳罩起来,没那么晒了,却愈发闷热了。向西坐在大门口,眯住眼睛,懒懒地享受着那阳光,尽管有丝丝缕缕的微风掠过,头上和身上还是有微微的汗水。四周很静,听不见一丝声音,以前常能听见的拖拉机、鸽子、山鸡和鸡鸣犬吠的声音,现在也都听到不了。群山环绕,天空辽阔,纵横交错的山谷里雾气弥漫,弯弯曲曲的山路如九曲黄河一样,拐来拐去。李向西很喜欢这份悠然清静,但莫名其妙,好端端地,他忽然又感到了难以名状的孤独和寂寞,忽然又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他突然想家了,家里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他听田卫国说,弟弟向红又自己回来了,这可是一件大好事。他要回一次家,特别希望能收到几封同学们的来信,但估计也是不可能的。虽然自己不愿给别人写信,但还是想收到别人的来信,这种心理不知该怎样解释。李向西甚至想象出一种画面,宋晓梅在暑假时会突然来看他,他也幻想着能收到吴子林的来信,当时他们俩是很说得来的好朋友,毕业后还一直没有收到子林的来信。
两星期后,他回家了,不过这次回家的主要原因是向西开始害怕夜晚了。这其实也怪向西自己,他有一次回家到县城转书店,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其中有一本是袁枚的《子不语》。在向西印象中,随园主人标举性灵,不是那种道学先生和迂酸腐儒,其作品肯定会洒脱灵动,倜傥不羁。不料没想到,那书里所记载的大都是一些托生转世和冤鬼为祟的故事,都在极力宣扬一些因果报应和宿命轮回的迂腐观念。不过,向西很喜欢袁枚的清新自然和文采斐然的语言,因此还是按照编排顺序一篇一篇地来读。读多了,满肚子都是一些鬼魂狐妖的故事,以至于晚上一个人时,时不时盘算那些故事是否真实,毕竟袁牧写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似的。
那几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贺家墕村有位叫贺元贵的村民忽然喝农药自杀了。向西认识他,他长得五大三粗,还有一个绝活,会惟妙惟肖地模仿山鸡鸣叫,山鸡听到后就会循声而来,因此每年冬秋季,他都会捕捉很多山鸡去卖。他不识字,不会乘法,但加法很好,把山鸡摆成一排,一个一个加起来,居然没有吃过亏。听贺海军说,元贵媳妇做过结扎手术后,总是生病,人消瘦得不行,元贵的儿子在东山读二年级,挺机灵的一个孩子,向西是其数学课老师,还蛮喜欢他的。不过,其父出事后,他就再没来学校,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模仿山鸡鸣叫。贺元贵的坟墓就在学校对面的背洼上,正好一出校门就可以看见,按当地人风俗,年轻人暴毙,父母亲还在世,其坟地是不能见阳光的。那几天坟前总是有人哀嚎恸哭,声音凄惨瘆人,整个山野间都弥漫着一种阴森凄凉的气氛。晚上,向西一个人呆在校园里,会不由得想起那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心头也会突然冒出贺元贵的音容笑貌和高大身影,时间实在难捱。
有一天傍晚,天空中飘洒着小雨,山野间悄然无人,李向西听到土塌方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感觉是从脑畔上传来的。天还有光亮,他去杂草丛生的脑畔上查看,好好的,啥都没有。回到办公室,刚坐好,又听到了声音。他不服气,再去看。这次先是转到校园背后的小路上,但那里都是一些山洼,没有山崖,不可能有塌方。向西又转回来,再爬到脑畔上,还是好好的,完好无损。这次他有点害怕了,浑身战栗地回到办公室,但似乎还能听到那可怕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响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早上,李向西起床时惊异地发现他晚上睡觉时放在炕头的马灯,被移到了窗台上。他晚上要用马灯看书入睡,不可能把马灯放到窗台上,再回到炕上睡觉啊!
李向西只得回家一遭,他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心病造成的,需要休息调整一下。他这段时间一直蜷缩在东山小学的校园里,满眼所见都是颜色变化缓慢的荒凉群山,没想到外面已经花红柳绿,换了人间。公共客车经过马家湾街道后,路两旁的白杨树都已经转绿了,无定河川道里一片繁荣景象,很多农民在大片大片的已经泛绿的田地里忙碌着。客车行走在平平坦坦的绿荫道中间,给人的感觉真好,向西听到车上有一男子用神仙墕口音感叹道:“平格丹丹的,绿格茵茵的,跟原南城里差不多了!”车摇摇晃晃地到了田家湾后,向西跳下车来,拎着自己的包,往自己家里走去。一路都是熟人,李家沟里两边的山坡上的各种树木杂草,都已泛绿,颜色可爱,自家坡底的那棵杏树上的毛杏子都已从叶子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