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氛围浓郁的村子。冯家山因为座落在山上,人家都是择阳而居,有的住在山坡上,有的在山湾里,有的在山梁上,到处都是枣树,脑畔上、院子里、街畔上和崖畔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枣树,整个村子都掩映在大片大片的枣树林里。冯老师家座落在一个山坡上,有四孔又大又深的半新窑洞,院子很大,没有围墙和大门,显得宽敞舒适。院子一侧有石磨,也有一个带碾毂辘的大碾盘,上面晒着一些红豆和豇豆。院子里也有几棵遒劲虯曲、遮天蔽日的大枣树,垂下来的枝条上结着的累累大红团枣都可以直接含到嘴里。街畔上放着几块又宽又长的光滑的青石床,可以坐在那里吃饭、聊天和眺望风景。在那里,也可以看到连绵群山向东南一线倾斜,山谷里云雾弥漫,湛蓝的天空照样是团团白云点缀,视野开阔,风光很好。
从家里的布置摆设来看,冯老师家道殷实富足,光景过得蛮好的。不过冯老师老伴还是絮絮叨叨,说他不谙事务,是个贪玩的老玩童,村里来了外村的秧歌队伍,他马上就跟到人家秧歌队伍后面也扭来扭去,自家的孙子都那么大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又说他忠厚老实,与人打交道总吃亏。冯老师一言不发,只是讪讪而笑。这一点向西也领教过,前段时间在学校,他们正在一块吃饭,一位满脸苦相、神情困顿的村民来学校找冯老师,他是冯老师的一位远房亲戚,是郝家沟人。他嗫嗫嚅嚅了半天,说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罚了几千元钱,现在经济紧张,有点急事,要向冯老师借二百元钱。冯老师犹豫片刻,说他手头正没钱,只有伍拾元,就都给了那位村民。向西在旁边,听他讲得凄楚可怜,心里一动,因为自己抽屉里还放有一两百元钱,但又没敢说。那位村民出门后,向西马上给冯老师说此事,冯老师断然拒绝:“那怎么敢呢,给了就永远没你的了!他也只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亲戚,平时没有往来的!”向西有点疑惑:“你明知他不会还回来,还给他借钱?”冯老师说:“那怎么办呢,他是一个大人啊,也有自己的脸面,不能一点都不给他。”那时,五十元是一位民办老师的两个月工资,冯老师明知钱不可能被还上,还是白白地送给人家,确实是位厚道人。
向西在冯家山过夜时,又梦到了宋晓梅,下面是他的一则日记。
1991年10月6日星期天晴
在冯家山过夜时,宋晓梅又一次进入了我的梦境,身著那件令我神魂颠倒的绿衣服,拖着长辫,依旧矜持,用怜惜和责备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埋怨我不求上进,放纵自己,甘愿沦落到社会的最低层。不过,这次她似乎还和我说了几句话。可惜一下子又醒了,我不记得她说什么了,只是非常留恋那甜蜜美妙的梦境,似乎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和灵魂都在颤动战栗。回味之余,看着那漆黑的窑顶,听着外面各种不知名的秋虫此起彼伏的啾啾鸣叫,不禁问起自己:还能见到她吗?见到她,又会怎么样呢?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有没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去读个大学。但即便读了大学又会怎么样呢,如果找不到门路的话,依旧是名乡下中学老师。我和神仙墕中学的侯正东聊天时,发现他也和我一样,同样有那种令人绝望的孤独、苦闷和郁郁不得志的情绪。觉得自己的前途就像那黑乎乎的窑洞一样,没有一丝光亮。一个没有什么前途的乡下小学教师,还有资格奢谈爱情吗?睡不着觉了,就想去解手,我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跳下炕,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来,以免影响隔壁的冯老师老俩口。院子里很静,树影斑驳,月亮快下去了,月光依旧很迷人,不过没有完全遮掩满天的星辰。我坐在街畔上的石床上,看着那横贯天宇的银河,找到自己熟悉的北斗七星和三颗经常为伴的小星,也看那灰濛濛的无言群山,不禁想起了在东山学校的日子,觉得心情非常沮丧和懊恼,一年多来,可以说一事无成,只不过是在原地打转。没有睡意,我在外面坐了很久,刚开始听到满耳都是各种秋虫的鸣叫,后来似乎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河水声音,就好像在老家夜深人静时可听到的无定河的水声,而那水声在白天时是听不到的,于是怀疑这声音是来自远处的黄河的,我应该去看一次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