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的心绪中,郁离突然扒拉出一条信息——现如今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故人变了样,她也变了样,或许他们谁都互相认不出来。
再者,她是妖啊,害怕这种词不应该在面对人类时冒出。
纷纷扰扰胡思乱想之后,郁离叹气。
她是一只胆小至极的妖怪,这也怕那也怕,故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妖怪有时又心如明镜,她怕的,是面对曾经。
妖怪不论入世出世,都在避免触碰故梦,人与妖的交集,正因为美梦美妙至极,故而噩梦更彻骨铭心。
郁离还是去了破庙。
不,是富丽堂皇的送子庙。
郁离站在高阶檐下,仰头看红底金漆的门牌,香客擦肩往里涌,缭绕的檀香一捧接着一捧,视线圈在其中,思绪迟钝。
这个求子庙似有真神力,愁眉苦脸的信徒进去,满心欢喜出来。
郁离也钻进去,满地的蒲团,一刻不歇揽接信徒膝盖,恐怕心愿太满,蒲团也凹陷出欲望的形状。
突然踉跄退了两步,有人斥郁离:“别插队。”
她恍然才看见垂首把香烛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攥了香烛。
郁离是妖,对气味十分敏感,过于厚重的檀香里,还有浓浓的另一种味道,盘旋在庞大庙宇之上。
她眯眼仔细辨认,偏头在那人推搡触碰的肩头闻了闻,正是同一种味道。
郁离大致明了,这是欲望的味道,无数信者的欲望堆积,将这座庙宇覆没。
“你到底是不是来求子的,队也不排,香烛也不买。”
郁离又被推了一下,她回神道歉,诚恳道自己不是来求子的。
说话的女人上下打量她,还以为郁离是好面子。
“没事,来这里的人不都是为那一件事么,你虽年轻,但前几胎生了儿子,以后夫家的日子也好过。”
郁离见妇人是个话多的,应和她几句,希望能得到更多讯息。
“夫人,您认得这附近叫春长的孩子吗?大概十三四岁了。”
女人为她这句“夫人”说得轻飘飘的,没有当老爷的丈夫儿子,谁会得一声“夫人”呢?
“不认得。”妇人拉她进队伍,语气和善许多,“你不是本地人吧?”
郁离顿了顿,点头:“嗯,不是。我来找亲戚的。”
说完她自己又在心里更正。妖怪不应该撒谎,她来找春长,就是来看看而已。
“哦。”妇人了然笑道,“我们这个求子庙很灵的,来一趟不亏。”
郁离环顾周遭,香客满殿,自言子嗣都是天注定,哪会有送子的神呢?
妇人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赐教的兴致一下上来了。
“这庙是真灵的!”
“只要拜一拜就可以得子吗?”郁离问。
妇人摇头,伸出一指:“再捐一两银子的香钱。”
“一两!?”郁离吃惊道。
周遭人横眼过来,她捂嘴小声道:“这么贵。”
“不贵啦,能得个儿子,一两银子算得什么。”
妇人说得风轻云淡理所应当,郁离身在虔诚的信徒之间,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得太久,已不熟悉凡间的物价了。
在她的记忆中,一两银子,已足够农村四口之家节约地度过一年。
到这里,只是拜一拜跪一跪,就要花上一两吗?
郁离的沉默叫妇人不满,她反复强调着:“很灵的。”
“还有人几百几千两地给庙里捐钱呢,一两算什么。”
郁离皱眉:“请问,这座庙供得什么神?”
“是仙姑!”
郁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扇又高又华贵的屏风,自下拔升至庙顶横梁,足有近五人高,似墙,绣了众仙飞升的古壁画图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经文,红色的纹路蜿蜒覆满整个屏风,连侧面都有。
这样一面不伦不类的屏风,不像是普通的装饰或神祭,倒像是……
郁离快步绕过去,不顾后面呼喊的妇人和叫嚷的信徒。
屏风之后是更大的庙殿,正前上方恢弘的金色莲花盘边,泥塑的孩童圈圈坏绕,自上而下,甚至可以说是堆上去的,一层又一层,数量多到令人咂舌。
郁离只稍仔细一看,泥塑无一不是男童。
红颊甜笑,藕臂肥脸的男童,就这样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越来越高,堆成塔,堆成攀天的欲念,塔尖供奉